齊鳳池
我有一幫搞美術的朋友,他們有的是國家級書畫家,有的是省級畫家,最次的也是市級畫家。這些搞書法的,長友擅長隸書,維君擅長行草,長瑞、全忠擅長楷書和瘦金書,金印獨創了自己的書法風格。
畫畫的朋友,雪岩擅長大寫意,瑞章擅長工筆荷花,霖生擅長山水,得仲專攻現代仕女工筆,東生在招貼畫取得成績的基礎上,也開始向小寫意轉型。搞油畫的只有波濤一人。波濤喜歡法國印象派的風格,從他臨的《孟特芳丹的回憶》還有味道。
我和這些朋友每年都能在文聯或節日搞筆會上相聚,休息時或酒桌上,他們都喜歡聽我對他們的書畫作品評價評價或挑挑毛病。我不加掩飾,直接點評。他們認為我說的比較準確,有的地方說的還很到位。他們比喻我說的話就象《皇帝的新裝》裏小孩說的話一樣真實。其實,對這幫頭戴國家級、省級書法家和市級畫家桂冠的朋友,他們水準多高,我早就給他們定了位,而且給他們扒了幾堆,並且給他們分了三個層次。真正達到國家級書法家畫家水準的沒有幾個,他們大部分屬於民間藝人,剩下的只能算是工匠派了。
◆工匠派
先說工匠派,在我認識的這些工匠派書畫家中,真正專業畢業的極少,大多數是初中畢業生。只有波濤是美術高中班畢業的。他們平時很少讀書,只是憑著自己那點小才氣、小靈氣、小聰明,到處揮毫,胡亂塗鴉。而且表現得特別狂氣。紅白喜事他們大顯神手。商店開業他們把“開業大吉”寫得特別紅火。城市的牆體到處是他們塗的黑體、宋體、魏體的廣告。他們的字不僅寫的很大,而且寫的很鮮豔,很刺眼。他們按每平米收費,每月的外快足夠抽煙喝酒的了,但他們掙了錢從來不買書。
這些工匠派書畫家,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致命的弱點,就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是一條腿走路。
搞書法的,他們不是先從楷書開始的,他們說臨帖太沒意思,不如寫行書隨意,寫草書痛快。從學書法那天開始,沒學走就先學跑了。我有一位寫了四十年書法的朋友,他能寫一筆怪書法,很受人們青睞。有人評價他的字怪,我說他的字就象通俗歌曲,屬於改革開放的產物。別人向他求字,他當時肯定不寫。他送人的字除了唐詩就是宋詞,如果別人出詞,他當時寫不了,他得回家查書法大字典。就這種工匠派的書法家,還顯得非常的狂妄,他說他的字在天津一幅能賣三四百塊,是真是假別人無法考證。不管他寫的好壞,但還是有人喜歡他字。
這些工匠派書法家,除了風格單一以外,對書法之外的東西,比如音樂、文學就不介入了。所以說,我給他們的定位是,工匠派書法家,我記得《賣油翁》裏有句話說的非常好:“我亦無它,但手熟爾”。這話用在他們身上是最恰當不過的了。
◆民間藝人
民間藝人要比那些工匠派書畫家高一個檔次,全忠是一位搞了四十年美術工作專業人員,他的美術字寫的無可挑剔,他寫的新魏書在同行裏也是一絕。他的顏體楷書也達到了很高的水準。但給我的感覺好象還是缺少點靈氣,他寫的字略死板點。他不僅能寫字,國畫也能揮毫。他喜歡畫梅花、畫山、畫松樹。但我的感覺就是不透亮。光、點、線、層次差點,卷面也不太乾淨。他在同行裏屬於前輩,人們對他的人品、對他的作品不敢評價,對他的水準也不敢定位。我給他定位為民間藝人。他聽後感覺定位很准,同行們也很說很恰當。說實在的,我說他是畫家書、法家屬於是給他戴高帽,屬於糟踐他。說他是民間藝人,我有很多根據。首先,全忠他不具備書畫家的素質和才氣,從他的穿著打扮上看,五十九歲的人了,仍然穿著二、三十年代農村人穿的對襟便服襖。他穿的衣服現在很多裁縫師傅都不會做了。襖上的扣,是用兩個布疙瘩做的。現在的裁縫師傅都不知那疙瘩是怎麼做的。其二,是他的衣服總是帶著泥土,鞋上總是沾著土地和豬糞的味道。他家住農村,家裏有幾畝地,春種秋收,一年多半時間都得收拾地裏的莊稼,剛五十九歲,背就駝了。寫字畫畫他只能到了單位才能盡情的揮毫潑墨。我說他是一手拿著青紗帳,一手拿著狼毫長鋒的民間藝人。
全忠雖說缺少點靈氣,但他的文學功底很厚實,唐詩、宋詞、《古文觀止》能背很多,他對書法繪畫的理論掌握了不少。除了這些,他對音樂也十分喜好,古典名曲能哼哼不少。他自己總說:“要是沒有家裏那幾畝地,我肯定比現在要有出息。”我說:“那也不一定,人的才氣是先天造就的,不是後天培養的。工夫可以練,才氣和靈氣不是練出來的。”我這麼說他並不反對。我想,假如全忠家裏沒有那幾畝地,不被生活所累,他也許比現在強。假如生活真得清閒了舒適了,全忠是否還追求書畫藝術這也很難說。
我給全忠定位民間藝人的第三個理由,他對民俗、禮儀非常在行。他家住農村,村裏的紅事白事都請他幫忙,發喪人怎麼批殃他樣樣精通。農村蓋房上梁選什麼日子他也精通。蓋好房子之後,門裏的影碑,房山的壁畫也找他畫。前幾年,瓷廠請他畫瓷磚、畫花瓶,他一夜能畫幾百塊,也能掙幾百塊,他人累得精瘦,但錢沒少掙。這些活計,真正的畫家是不幹的,這種差事大畫家也不去問津。只有象全忠這樣的民間藝人才能幹,而且幹得很非常出色。
◆書畫家
在我認識的這幫朋友中,夠上書法家,畫家的只有楊東生、尚得仲、張霖生、雪岩和鄭瑞章了。東生是搞招貼畫的,他的作品多次榮獲國家級大獎,今年他《人民國防眾志成城》作品又獲得全國美展大獎,據說他已經兩次榮獲國家級殊榮了,再有一次就可以從窯坡這塊黑土地步入中國美術家協會這座高貴而潔白的象牙之塔了。聽到這個喜訊我真為他高興,當然,我也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步入這座高貴的殿堂的。因為東生在繪畫這門藝術領域上花費很大精力和大容量的精神的投入。他從黑白刊頭畫開始走向所有的報刊,他的速寫、遊記、隨筆也在報紙搶眼的位置引人耳目。俗話說,功夫在畫外。東生的招貼畫能獲得成功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對於招貼畫的概念,我不太清楚,在繪畫門類上它屬於哪一類,我在世界美術史裏沒有找到,我只知道有油畫、國畫、水彩、水粉畫等等。後來,聽說它是繪畫的一個細小分支,屬於一個小小的門類,說白了就是宣傳畫和廣告畫。這門繪畫藝術都是以色彩、鮮明、明朗、寫實為主題的宣傳畫,讓人看了,一目了然。我聽說搞這門藝術的人很少,很多的同行也小窺了這門藝術。其實,我認為這是一種錯誤觀念,真正的藝術是不分高低和貴賤的,羅丹的雕塑和泥人張的藝術,誰敢說有高貴和低下之分呢?畢加索的油畫和張樂平的漫畫誰又能說貴賤呢?東生的招貼畫同樣也說明這個道理。
認識畫家張霖生有三十多年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他在中學教美術,我在另一所中學教語文,雖然我們不在一個學校,但屬一個教育系統。在他那個學校有我的一個文學朋友,有機會我也能見到張霖生。我記得當時他是畫人物國畫的,在市美展我看過他的獲獎作品。當時,他在教育系統很著名氣,在市、省美術界也很有影響,這點學校的老師們不太清晰。但我清楚他在美術界的知名度。我記得他在教書的過程中進修了河北師範大學美術系後來又到西安美術學院國畫系深造。他先後從師於聞名畫家於潤、趙文發、肖煥、張步先生,主攻中國山水、人物畫。在幾年的學習深造過程中和幾位老師的指導下,使他的繪畫語言更加流利順暢瀟灑隨意自如。他在自己獨特的繪畫語境裏完美地彰顯出一個優秀畫家的實力和後勁。近幾年他創作的陝北風情系列和江南山水國畫,給我的感覺,他的寫意繪畫已經達到了成熟景況,而且顯示出了自己的繪畫語言色彩個性和理想的寫意繪畫的深邃向度。這種深層次的繪畫語境在畫面的色彩、線條、構圖上充分體現在了國畫發展的向度上,他的作品不但沿襲傳承了中國國畫深奧莫測的精髓內涵,而且他在傳承老師們的繪畫風格的同時,並在他們的風格上流露出自己又與老師們不相似的驚人之筆。我認為,觀察生活是一個畫家向世界敞開自我,體驗則是畫家把自己以感性的方式投入到所觀察的事物中去。張霖生這幾年把時間用在了出去寫生積累創作素材上,他先後遊歷了江南水鄉,北方的黃土高原和壯觀的壺口瀑布等奇麗的風景奇觀,飽蘸了這些漂亮景色,使他的筆下功夫達到了出神入化,同時也提升了他的速寫和書法功力。其實畫家遊歷就是自身素質的提升修煉的過程,在修煉的過程中也使他的山水繪畫提升了一個高層次的境界。
工筆劃家得仲可以說是個本質的畫家,他十七歲開始在煤礦下井,他從事過多種專業,他是國家一級廚師,省級攝影家,省級畫家。他曾經在北戴河一家招待所當過廚師和採購員,後來在工會做專職攝影。由於丟不掉文人那點清高和酸氣,被工會的領導一腳踢了出來。從此,他開始了孤寂而清貧的繪畫生涯。他在孤獨和貧困中忍受寂寞耐住寂寞,用智慧和天賦的繪畫之手,繪製自己理想滿意的美好畫卷。他用煤礦給予的260元的最底生活標準養育家庭,餵養自己。窘迫的日子,使他本來就已經很消瘦的身軀顯得更加嶙峋了。儘管生活在這樣窘迫、孤寂、清貧的環境中,得仲用他的人格和藝術天才,彰顯出了一個中國最本質畫家的傲骨。在短短幾年裏,他用手中的畫筆描繪出了令人矚目的成績。得仲出了許多成績後,有的領導請他回單位上班,可他寧願守著孤獨寂寞清貧的活著,也不願在那種低俗齷齪的環境裏等待那點嗟來之食。2006年,他的《牡丹仙子》榮獲第六屆中國煤礦職工美展優秀獎。他的《思煦》入選2006年中國國畫作品展。他的《憧憬》入選2007年年全國小幅工筆重彩展。他的《尋找未來》同樣入選2007年中國國畫作品展。
雪岩和瑞章這兩位畫家的名氣、修養、才氣、靈氣、文化底蘊、繪畫素質是前者不能比擬的。
二十幾年前,他們就在人民大會堂舉辦全國十人畫展。他倆每人展出了十幅作品,受到了全國美術專家的好評。雪岩的寫意畫多次到國外展出,並多次到日本、韓國參加文化交流。他在世界小有名氣。瑞章是專攻工筆劃的,他的一幅荷花二十年前就拍到十萬元人民幣。在我認識的畫家中,雪岩、瑞章應該是出類拔萃的。
就說雪岩吧,我每次到他的畫室,他不做畫時,他的手裏總是捧著本書,有時是古典文學,有時是名人字帖。他讀帖時可以把自己的身心滲透到帖裏。他談古典文學時,可以把古典文學滲透到腦子裏和血液裏。雪岩出眾的地方是他的記憶力,他出去采風寫生,有的寫在畫夾上,有的刻在腦海裏。看他現場做畫最過癮,他大筆一揮,勾、皴、擦、點、染運用得非常嫺熟,連一支煙的工夫也不到,一幅大寫意山水畫就躍然紙上。題上款,蓋上章,一幅佳作就完成了。從藝五十多年,他的繪畫生涯幾乎是伴著淚水和艱辛走過的。當人們恭賀雪岩先生在繪畫生涯中幾度輝煌時,他淡淡一笑,很冷靜地說:“其實算不上什麼輝煌,只不過是這幾年在繪畫藝術上上了幾個臺階,悟到了一些繪畫藝術的真諦。與其說繪畫五十年,不如說是我人生經歷的自我流露。”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德國西門子公司的專家查理先生,在北京參觀了首屆中國煤礦藝術節的展覽,被雪岩先生的《黃山雨雯圖》吸引住裏。他當場決定;不惜重金,一定要買下這幅畫。但未能如願。後來,查理先生來開灤得知畫的作者就在開灤。於是他幾經周折,並通過有關人士找到了雪岩。
當翻譯對雪岩講明來意,並請雪岩給《黃山雨雯圖》開個價時,雪岩思索片刻,對翻譯說:“《黃山雨圖》是我的得意之作,出多少錢我也不賣。再說一件藝術作品,光憑金錢是買不到的。不過,既然是外國專家看中了我的畫,咱又怎能要錢呢,那就送給這位朋友吧,也算我開灤與西門子公司一次文化交流活動。”翻譯把雪岩的話譯給查理先生。查理先生聽後喜上眉梢。他萬萬沒想到雪岩先生是如此慷慨,不為金錢所動,一幅貴重的藝術作品,竟白送給了自己。查理先生很受感動,他伸出手緊握雪岩,嘴裏不住地說道:“OK!OK!太棒了!中國畫家太偉大,太了不起啦!”
後來,雪岩參加了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辦的“全國煤炭十人國畫作品聯展”。他參展的十幅作品,題材廣泛,表現形式、手法新穎。人物畫灑脫;工筆劃朗潤;寫意畫凝重洗煉,內含豐富。充分體現了他深厚的功底。許多著名畫家、教授看了雪岩的作品,無不交口稱讚。中央美院教授、著名畫家姚有多先生看了雪岩的畫讚不絕口:“不錯!確實不錯!不僅傳統功底深厚,而且在傳統基礎上卓有創新,堪稱一幟。”
到目前為止,瑞章已經出了五本《白描百花寫生畫稿》技法的書,這在同行中屬首例。書出來後,文聯、美協為他召開了作品研討會。滿頭白髮的瑞章依然很謙和。他贈書時誠懇地請人家多提意見,而且彰顯出大家的風範。教了一輩子書的瑞章退休後還給市老年大學美術班講課,他象教小學生一樣耐心指導老幹部習畫。瑞章的口碑很好,他一輩子始終不忘為人師表。
每年夏天,公園的荷花剛一長葉,瑞章騎著他的加重自行車帶上畫夾,馬紮,就到北寺公園寫生去了。從我認識他開始,他每年暑假就到公園寫生。一寫幾十年就過去了。他出的這四本書就是他幾十年寫生的結晶。
我覺得工匠派、民間藝人、書畫家好像是魯班精心打造的一副藝術梯子,分成了三個臺階。每個臺階之間都有一定的距離,想跨越是不可能的。你在哪個位置魯班早已給你安排好了。我曾經對個別朋友說過,當不了書畫家,好好做一名工匠也很光榮;當不了書畫家,能成為一名民間藝人也是一生中的榮耀。當然,成為一名有成就的書畫家可以被人傳頌,作品可以載入史冊。但真正成為這樣的書畫家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得看你的造化和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