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文
家鄉那句俗語又縈繞在我耳畔——六月(農曆)天氣熱,扇子借不得。可見,在太陽炙烤大地的六月,扇子於人們來說地位尊享。
父親砍倒幾根自家的茨竹,趁著別人午睡的時光,一刀一刀,一條一條,為我們每人編織一把竹篾扇。
父親雖一介農夫,他的腦海裏除了莊稼牲畜,還分散著爛漫的文化因數。父親念過書,能寫幾筆毛筆字圖畫些事物。幾把扇子形狀一致的扇子,他要一一區分,父親根據家人的身份、文化、年紀,塗鴉一些相應的內容。
父親是村裏的會計。那把棗木色的算盤,掛在腰間,與父親一道,深入各村民小組,將農民們的賬目,算得一清二楚。一次蟲鳴四起的深夜,外面一片漆黑,父親還沒回家,母親吩咐我到山梁上去呼喚父親,我扯破喉嚨一陣呼叫,始終沒有得到父親的回應。我們都熟睡了,父親卻打著火把深一腳淺一腳,踩著鄉村崎嶇不平的山路歸家,他沒有打擾家人。翌日的早餐,他告訴我們,第五小組有一角錢的賬目總是對不上,他和組長反復核算,最後才做到收支平衡。他拿出毛筆,在自己那把竹篾扇上畫了一把算盤,再寫上這樣“明明白白做人,清清楚楚算賬”十個醒目的大字。父親是想時刻警醒自己,全村一千多人在注目自己,每一筆賬目絕不能有任何疑問。每年年終,鎮裏都要派專業會計來檢查賬目,父親任村會計三十多年,沒有一筆賬目糊塗,他贏得了村裏男女老幼的敬重。
大哥是我家文化最高的,大學畢業後支援少數民族的教育事業,去康定做了一名中學教師。一曲《康定情歌》享譽中外,跑馬山的情歌將雪域高原的爛漫飛揚。初到高原,大哥不適應那裏的氣候和人物的交往,曾萌生折返的想法。父親一封封的書信跨越二郎山的高聳,勸慰大哥要儘快適應那裏的一切,既去之則安之,以自己的微弱力量,為藏族孩子播撒文化的種子,為漢藏民族和諧添磚加瓦。大哥的竹篾扇上,父親畫有一本書,還附上教育家陶行知的那句經典名言——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父親別有深意,他希望大哥紮根藏區,無私奉獻以陶老為楷模。
姐姐雖上過學,但文化不高,一天的活路就是背著背簍手握鐮刀,穿梭在田間地頭。那些鮮嫩的野草,在姐姐的眼裏熠熠生輝。家裏的幾十只一身雪白的長毛兔,以急不可耐的血紅眼神,等待姐姐為它們添加草料。一兩月的精心飼養,長毛兔被剪去絨毛,拿到街上一賣,一疊疊數額不等的錢幣揣進姐姐的口袋。她用勤勞的雙手創造財富,為大家庭的繁榮昌盛貢獻力量。姐姐的竹篾扇上,父親畫了一只長毛兔及一雙手。
我正念初中,父親願望我也像大哥一樣,能跳出農門,不再如他和母親一般,臉朝黃土背朝天,一輩子走不出大山。他拒絕我做家裏的活路,哪怕洗碗掃地也不讓我參與,我本來就出奇的懶,加上父親的“專寵”,我成了掃帚倒了也不扶的懶人。父親的觀點很現實,也很偏激——只要我埋頭讀書考個學校,成為公家的人,父母再苦再累也心甘情願!我的竹篾扇上沒有畫實物,他直接引用唐代書法家顏真卿《勸學》裏的句子——少年不知勤學苦,老來方知讀書遲。
父親將竹篾扇一把把交到我們手裏,囑咐我們保管好自己的“專屬”竹篾扇。此後的每一年夏天,我們都會取來竹篾扇,飯前飯後,勞作之餘,我們都會手執竹篾扇,讓炎熱的夏日在一搖一晃中幻化為徐徐清風。
最憶夏日晚飯後的納涼時光,一人家一邊搖著竹篾扇,一邊舉辦家庭故事會,你一段神話故事,他一則民間傳說,一人一故事,輪流坐莊,故事不分雅俗,只為傳遞正能量,對人生有啟迪有教育即可。
家有竹篾扇,親情永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