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常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在外面過夜,而且是野外。老天下著瓢潑大雨,我坐在狹小的瓜棚裏,雖然塑膠布擋得很嚴實,可那雷鳴電閃、風吼雨嘯依然是毫不客氣地把一陣緊似一陣的恐懼送到我的心中——雖然我已經16歲了。
前半夜,風雨並不小,但有哥哥在,倒沒有覺出什麼。可哥哥隨父親趕著一車西瓜到省城去了。我們這裏距省城有50裏路,必須半夜時起程,才能趕在天亮前進城,西瓜也才能賣個好價錢。母親和姐姐、小妹她們在家看家,作為家中的第三個男子漢,我自然要擔起這獨守瓜園的“重任”了。
然而,哥哥前腳一走,我剛才那股男子漢的豪氣就立馬跑到瓜哇國去了。不知觸動了哪根神經,我竟然想起了這瓜地早先是一片墳場。雖然並不迷信,可這陣兒也由不得我,恐懼一陣比一陣沉重地壓了過來……
越想越怕。躺下怕,坐起來也怕;睜著眼怕,閉上眼睛更怕……
在無邊的恐懼中,突然想起有人說過唱歌能壯膽,那就唱之歌吧。可是一急又想不起來該唱哪首歌了,對,就唱《地道戰》吧,那裏面有咱“莊稼漢”呢,然而一張口又忘了詞兒,“嘿,地道戰……”咋也“戰”不下去了。這可咋整,一停頓,恐懼又湧了上來。我幾乎要衝到外面跑回家去,可撩開塑膠布的一角,風好像更大了,雨也更急了,周圍又是一團漆黑,我趕忙掖好塑膠布——唉!我連往外看一眼的勇氣也沒了……
絕望中,一個怪念頭跳了出來:背詩!
大聲背詩,或許能壯膽呢!
於是,我大聲地背誦起來,先是白居易:“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接下來背李白:“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一開始,我的背誦夾在風雨聲中很弱,但我越來越投入,聲音也越來越大,就只聽得到自己的聲音,聽不到風雨聲了,也早就不知恐怖為何物了。不管背得對不對、全不全,反正我想起哪首背哪首,想起哪句背哪句,就一直這麼不停地背下去……
一直到瓜棚外有人笑問:“老二,你幹啥呢?”我才想起自己在瓜棚中。
噢,是姐姐來換我回家吃早飯了,天也早就亮了,風雨也不知啥時候停的……
姐姐聽了我的一夜經歷後,笑著說:“所有的恐懼都來自內心,都是自己嚇唬自己。”
回頭一想,也是,所有的恐懼都來自內心,最大的敵人不是自己麼?只要戰勝自己,還有什麼戰勝不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