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類頭領,例如戴宗、施恩、張順、揭陽三霸、孫二娘夫婦等,為吏則貪贓枉法、經商則欺行霸市、占了地盤,守在要道,則殺人劫財,最終,罪責難逃上了梁山。
還有一類頭領,他們上梁山,個人覺得跟賭博有很大的關係。簡單統計了一下,至梁山大聚義時,其中的賭徒有14位,包括阮小五、阮小七、白勝、張橫、張順、李逵、鄒淵、鄒潤、湯隆,還有開設賭場雷橫、石勇、穆弘、穆春、顧大嫂等。賭徒在108位頭領中占比達13%!
108條好漢“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上梁山” ,顯然有很多種原因,不加區別,用“逼上梁山”四個字,把所有的責任都甩鍋官府,認定“都是官府給害的”“官逼民反,不得不反”,這未免有些以偏概全,至少是不嚴謹的。
俗語:瓜無滾圓,人無十全。社會也一樣,公平、正義如同陽光一樣普照四海,整個天下沒有一處陰影,那是一種理想。須知,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完美無缺的制度,也沒有每一根汗毛都不歪的人物,我們要區別的是好與壞的程度,從而選擇缺點或缺陷較少的制度、官員。大宋王朝當然存在很多醜惡,也存在官逼民反的現象,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林沖從逆來順受到冷血殺手,發出“他年若得志,威鎮泰山東”的豪言,確實是被官府所逼,不過,所謂“官府”也就是太尉高俅。他迫害林沖,與朝廷用人不當壞人上位有一定關係,但高俅這種官員,哪朝哪代都存在,他要害死林沖,最直接的原因乾兒子高衙內對林沖的美麗的妻子產生了“生理性喜歡”,高俅愛子不當、寵子成蟲,偏偏又有小人富安等出毒計,林沖“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蓬”也就不可避免了。
不以一片樹葉代表整個樹林,不以高俅的個人行為代表全體官員。玉石同糅,區別而論,以此為立足點看“逼上梁山”,可能更客觀、更恰當。
◆嗜賭成癖上山求樂
中國歷史上,宋朝社會經濟發展迅速,賭博之風也興盛。
宋末元初人周密在《癸辛雜識》中就有記載:“聞理宗朝春時,內苑效市井關撲之戲,皆小璫互為之,至御前,則於第二、三撲內供純鏝骰錢,以供一笑。” 賭博竟然在“御前”,可見當時的賭風之盛。難怪《水滸傳》中的梁山好漢,賭徒眾多。
古語曰:“天下之傾家者,莫速於賭;天下之敗德者,莫甚於博。”108位頭領中,因為好賭敗德,最終落草的,也可分為幾類。網上有人根據好賭的程度,把賭徒分為入門級、菜鳥級、發燒級、專業級、骨灰級。梁山好漢中,“骨灰級”的賭徒,按出場先後,起碼有四人,即阮小五、白勝、石勇、李逵。
阮小五綽號“短命二郎”,出場在《水滸傳》第十五回,其外貌為:“一雙手渾如鐵棒,兩隻眼有似銅鈴,胸前刺著一隻青鬱鬱的豹子”。阮小二綽號“立地太歲”,阮小七綽號“活閻羅”,阮小五的綽號應該也是神鬼。神鬼中叫“二郞”的就是民間有畫像的二郎神,武藝高強,眼似銅鈴的二郎神,在《西遊記》中打敗過孫悟空。至於綽號中的“短命”二字,並非說阮小五是短命之人,而是他會使人“短命”。活閻羅阮小七唱過一首漁歌:“爺爺生在石碣村!稟性生來要殺人!先斬何濤巡檢首!再殺東京鳥官人!”阮小五的稟性大概跟“活閻羅”差不多,敢於殺人,讓人“短命”。
阮小五作為一個漁民,找他要到賭場去找,可見他有多愛賭錢了。《水滸傳》有如下描述:“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麼?’那婆婆道:‘說不得!魚又不得打,連日去賭錢,輸得沒了分文,卻才討了我頭上釵兒出鎮上賭去了!’”不務正業,連日賭錢,輸光了,連老娘也不放過,把她頭上的釵兒也拿去賭,這樣的賭徒絕對是骨灰級,一旦輸紅了眼,還有啥事不敢做?吳用找他入夥,一起打劫生辰綱,可謂找對了人,一拍即合。
從古至今,嗜好賭博往往是敗家的直接原因。再大的家業,如果好賭,輸起來簡直是無底洞,如果沒錢,賭場會給放貸,高利貸驢打滾,弄到傾家蕩產不得翻身。上梁山,雖然有被官軍剿滅的風險,但至少短期內能活下去,而且可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小秤分金,大秤分銀”“端的快活”。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好賭的阮小五當然嚮往這樣的生活。
阮小五固然是被生活所逼,但是,他如果不是嗜賭,而是把賭博的精力用在學習上,用在尋找商機上,用在創業上,拒絕吳用誘惑,不嚮往上梁山過得快活,大概沒有誰能把他“逼上梁山”。阮小五上梁山,主要原因就是嗜賭成癖,嚮往沒有道德感的快樂生活。
◆人渣賭徒上山投機
石勇出場是在《水滸傳》第三十五回。
宋江和燕順帶著手下十幾號人馬,往梁山方向前進。半路上經過一家酒店,進去喝酒。酒店裡有三張大桌子,有一條大漢獨自坐在一張大桌子旁飲酒。宋江對酒保說,我們人多,你去叫那個客人換個座位吧,把大桌子讓給我們坐。酒保走過去客氣地對那大漢說了。接著有一段對話如下:
那漢大怒,拍著桌子道:“你這鳥男女,好不識人!欺負老爺獨自一個要換座頭!便是趙官家,老爺也鱉鳥不換。高則聲,大脖子拳不認得你。”
酒保道:“小人又不曾說什麼。”
那漢喝道:“量你這廝敢說什麼!”
燕順聽了,哪裡忍耐得住,便說道:“兀那漢子,你也鳥強!不換便罷,沒可得鳥嚇他。”
那漢便跳起來,掉了短棒在手裡,便應道:“我自罵他,要你多管!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其餘的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
這個要動武的大漢就是石勇,綽號“石將軍”。他和白勝一樣,本是一個社會底層的小混混,還是個喜歡濫賭的骨灰級賭徒。面對燕順這個吃人肉的錦毛虎,他竟然如此蠻橫,不講理,抖威風,他有了不得的武藝嗎?
接下來,石勇知道對方是宋江時,有一番自我介紹:“哥哥聽稟:小人姓石,名勇,原是大名府人氏,日常只靠放賭為生。本鄉起小人一個異名,喚做石將軍。為因賭博上一拳打死了個人,逃走在柴大官人莊上。多聽得往來江湖上人說哥哥大名,因此特去鄆城縣投奔哥哥,卻又聽得說道為事出外,因見四郎,聽得小人說起柴大官人來,卻說哥哥在白虎山孔太公莊上。因小弟要拜識哥哥,四郎特寫這封家書,與小人寄來孔太公莊上。如尋見哥哥時,可叫兄長作急回來。”
從這一段話可以看出,石勇曾因賭博一拳打死了個人。《水滸傳》中空拳打死人的除了石勇,只有魯智深三拳打死鎮關西;武松一拳打暈本地的一名公職人員。魯智深、武松是什麼水準?尚不能一拳打死一個人,完全沒有本事的石勇卻一拳就打死了人,你信嗎?還有,石勇只是個開賭場的賭徒,身份低微,在店裡,不論他一個人要占大座對不對,畢竟人家也是花了錢的顧客,等人也很正常。然而,從後面劇情的進展我們會發現,石勇不是在等人,他就是為了占座而占座。一人占張大桌子,並且自稱老爺,找茬挑釁,要把燕順這些人“都把來做腳底下的泥。”
抱著探究的態度,筆者覺得宋江可能早就認識石勇,酒店裡這出鬧劇是宋江安排的。石勇賭輸了錢,得到宋江的贈送的銀子(李逵就是這樣被收買的)。他一拳打死個人是吹牛,真實目的是幫宋江做一件事情:自稱有宋江的家信,讓宋江有藉口離開燕順這個團夥,不去梁山。石勇在酒店,暗中可能就是在等宋江、燕順的到來。他故意說老爺天下只讓得兩個人:柴進和宋江。大拍宋江馬屁,讓宋江在燕順等人面前有了面子。很可能也是預先策劃好的。
在《水滸傳》中,石勇出場只有五次,其中有幾次只是被提到了名字。僅有折一回講述了他送信見宋江的事。石勇開賭場出身,他故意在酒店裡挑釁錦毛虎燕順,大概也是賭一把。如果宋江勸不住燕順,他的命就賭沒了。好在宋江勸阻生效,沒有出現意外,石勇賭贏了。宋江也順利地離開了燕順團夥。
石勇上梁山,沒有官府逼他,是他不再滿足於放賭,而是押上個人前程,尋找投機的機會,主動投靠宋江,豪賭了一把。他成功了,當上了梁山的頭領。
◆白黑迥異上山趨同
《水滸傳》中,綽號白日鼠、黑旋風的兩位頭領可謂一“白”一“黑”,表現迥異。但他們上山的原因卻有相同之處。
白勝被提及是在《水滸傳》第十五回,此後的出場是在黃泥崗賣酒。白勝居住在黃泥崗以東十裡外的安樂村,他應該是種地的農民。可是,《水滸傳》的白勝並不是安分守己的莊稼人,他不去種地,而是整天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熱衷賭博,用今天的眼光來看,白勝大抵屬於盲流、無業遊民、流氓無產者一類的角色。
白勝的綽號“白日鼠”。老鼠一般在夜間活動,大凡白天出沒的,一是膽大,二是貪婪。當然囉,說白勝膽大,不是說他有多少英雄壯舉,而是說他會為錢財孤注一擲,不惜犯險。他就像是老鼠啃東西,你趕它它要啃,你不趕它它還是要啃,甚至白天也要出來啃。上述特點,白勝似乎兼而有之。
白勝跟著晁蓋等人犯下驚天大案後,分得一大筆錢財。他本是一個窮光蛋,一下子得了許多銀子,哪裡還會控制得住?看看沒什麼動靜,他帶上銀子又去了賭場。這一去,讓賭場上那些賭徒們很是奇怪,這白勝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有錢?但懷疑歸懷疑,手中沒有什麼把柄,又樂得贏他的銀子,因此誰也沒有太在意。可是,濟州府緝捕使臣何濤的弟弟何清注意到了白勝。見白勝出手闊綽,頓時就起了疑心,直接向哥哥何濤報信去了。何濤不敢怠慢,連夜帶人到白勝家裡,將白勝連同搜出的金銀珠寶一起拿了。沒多久,白勝熬不住嚴刑拷打,就把晁蓋等人供了出來。
做買賣掙錢雖然不多,但是,省吃儉用,有了盈餘就存起來,以備急用。不是一有錢就去賭博,他不見得敢冒險劫財,不去賭博,他也不會引起何清懷疑,被抓去拷打,可見,白勝上梁山落草,主要原因是嗜賭。
李逵出場是在《水滸傳》第三十八回。宋江殺了養在出租房裡的情人,從寬處理,被發配江州。在戴宗介紹下,宋江認識了獄卒李逵。
宋江問他剛才為何在樓下發怒,李逵說,自己有一錠大銀,解了十兩小銀使用了。向這主人家借十兩銀子去贖大銀。“這鳥主人不肯借與我。卻待要和那廝放對,打得他家粉碎,卻被大哥叫了我上來。” 宋江聽後,給了李逵十兩銀子。戴宗沒來得及阻止,告訴宋江說:“這廝雖是耿直,只是貪酒好賭。他卻幾時有一錠大銀解了!兄長吃他賺漏了這個銀去。他慌忙出門, 必是去賭。若還贏得時,便有的送來還哥哥。若是輸了時,那裡討這十兩銀來拜還兄長。”
果不其然。李逵用謊言騙來10兩銀子,很快就輸得一乾二淨。賭博之人往往也講賭品,李逵輸了銀子,開始耍賴。他把布衫拽起在前面喝道:“你們還我也不還?”小張乙不答應他,李逵“ 便就地下擄了銀子,又搶了別人賭的十來兩銀子,都摟在布衫兜裡”小張乙急待向前奪時,被李逵打倒在地。十二三個賭博的,一發齊上,要奪那銀子。被李逵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打得沒處躲。
李逵說謊、嗜賭,耍賴、打人。“以此江州滿城人都怕他。有詩為證:天性由來太惡粗,江州人號李凶徒。”都說賭品看人品,李逵如此表現,算不上好漢所為。
李逵不光拿銀子去賭,他還是個賭命漢,敢於拿腦袋去賭。
《水滸傳》第七十三回:李逵元夜鬧東京後,和燕青兩人與梁山大隊人馬走散,投宿荊門鎮不遠處一個大莊院時,聽到主人劉太公說宋江強搶民女的消息,信以為真,於 是趕回梁山大鬧,砍倒杏黃旗,搶上堂來要殺宋江。宋江道:“你且不要鬧嚷,那劉太公不死,莊客都在,俺們同去面對。”於是李逵與宋江打賭:“我若還拿你不著,便輸這顆頭與你!”宋江讓眾兄弟見證,叫“鐵面孔目”裴宣寫了賭賽軍令狀二紙,兩個各書了字,宋江的把與李逵收了,李逵的把與宋江收了。重回莊上,經三家對證,李逵輸了,他接受了燕青的建議,負荊請罪。
宋江,柴進先歸到忠義堂上,和眾兄弟們正說李逵的事,只見“黑旋風”脫得赤條條地,背上負著一把荊杖,跪在堂前,低著頭,口裡不做一聲。宋江問他“我和你賭砍頭,你如何卻來負荊?”這次李逵說:“哥哥既是不肯饒我,把刀來割這顆頭去,也是了。”眾人都替李逵陪話,宋江便讓李逵去捉冒名搶人的假宋江,將功折罪。在燕青的幫助下,李逵除掉了假宋江,救回了劉太公的女兒。
在上述情節中,李逵拿命來賭,賭得更狠。不過這樣的“賭”,可以表現李逵正義、率真的一面,也可以表現他至死不改的賭徒性格,跟“逼上梁山”已經沒有任何關係。
白勝和李逵不止是白貓黑貓的差異,而是白鼠與黑虎的差異,但因嗜賭走上犯罪道理,最終落草梁山泊則是相似的。假如追究“逼上梁山”的責任,應該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不要一說起上梁山就是“官逼民反”就是起義,就是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