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風景優美的花蓮鯉魚潭畔,范政雄和林秀美夫婦緩緩的回想、悠閒的聊過去種種。
會選在鯉魚潭,是細心的林秀美說,潭畔的景觀設施是鄭自才設計的,選在424事件主角設計的景觀,回顧和事件有關的種種,讓人倍增親切與溫馨。
什麼樣的機緣,讓范政雄和424事件扯上關係,且讓我們從他的生平談起。
范政雄,1939年出生於花蓮富里,因為戰爭躲空襲遲了一年上學,小學時搬到花蓮市,在明義國小及花蓮中學順利畢業後,由於從小就想當律師,以第一志願考上台大法律系。
和他同班的有前民進黨主席林義雄、早期和林義雄合開律師事務所的張政雄,以及在海外的張維嘉、邱勝宗等,都對台灣人事務相當熱心。
那個時代還沒有國會全面改選這回事,立法委員、監察委員及國民大會代表都是隨蔣介石到台灣後,一做就做到死的「萬年國會」,而且只要是立法委員或是軍法官就可擔任(或轉任)執業律師。
「因為受限於省籍分配的限制(早期高普考及律師等專門職業人員特考,是依國民政府來台時的中國各省人口數,比例分配錄取名額,例如新疆省因為來台人口數很少,幾乎人人有官做,台灣人的比例被稀釋後,能考取的比例極少),我們那時每年大約有七百多名台灣人應考,名額只有十幾個,要考一張律師執照,比大學聯考還要困難。」范政雄說。
「林義雄考了兩年,第二年(1966年)就以第一名的好成績考上;姚嘉文也在同年考上;張政雄也無法在第一次就考上。台大畢業生都那麼難考,其他學校畢 業的可想而知, 但是只要是『籍貫優良』的外省人,錄取率就高多了。
另外,對於台灣人是這樣難考的窄門,後門卻開得很大,只要當過立委或是什麼軍法官退役的,不必考就有律師執照。這種現象存在各行各業,例如退伍軍醫,也不知道他的軍醫資格是怎麼來的,可能只是被拉伕的衛生兵,只是幫忙量體溫或打針,退伍後可以取得醫師執照,那才更是草菅人命!」
范政雄畢業退伍後一方面在中學教書,並準備考試,也參加了兩次律師考試,第三年(1967年)他找到了日本勸業銀行的工作,薪水不錯,剛好他一個已經考取法官的同學告訴他,以他的個性,看到司法界的種種亂象,他會氣死,勸他既然找到好工作,律師這條路就不如放棄。
三年後,他決定出國,於1970年4月7日抵達加拿大,同一個月就發生刺蔣事件。
「我剛到時在一家台灣人開的雜貨店打工,就在那裡聽到蔣經國被台灣人槍擊的事,不久,一位名叫吳繁憲的多倫多大學化工博士來店裡募款,那時我剛到加拿大都還沒安頓好,也沒錢可捐,但是看到很多人雖然窮,還是熱心募款捐款,很讓人感動,我後來知道吳繁憲是台獨聯盟盟員,我們也變成好朋友。」
范政雄沒有和多數留學生一樣,繼續攻讀碩博士,他直接跳入職場,做的是台灣留學生比較陌生的保險業,成為北美洲第一個賣保險的台灣人,他喜歡保險業是因為它是一個相當自律卻又自由的行業,直到現在他還在執業,這個行業讓他們一家生活無虞,也成為他一輩子的事業。
范政雄還記得,1971年他兒子才4個月大,台獨聯盟加拿大本部主席林哲夫就到他家找他入盟,「我就在我住的公寓客廳的電燈下,向林哲夫宣誓加入成為台獨聯盟盟員。」范政雄說。
他後來也擔任過多倫多台灣同鄉會會長、加拿大台灣同鄉會會長、客家會會長。同鄉會舉辦大型活動時,必不可缺的活動是烤全豬(隱喻殺國民黨外來集團之意)。
1990年,長期擔任黃文雄對外聯絡「單一窗口」的張維邦,到日本京都立命館大學教書,因為期間相當長,張維邦不得已,打電話給范政雄,說要把一個很重要的人交給他,范政雄是在餐廳見到面時,才知道這位「很重要的人」就是黃文雄。
「第一次見面在哪一家餐廳已經忘記了,但是,看到他們以後,我真的很感謝維邦這麼信任我,把這麼重要的人交給我。」范政雄說。
那時,守口如瓶的張維邦,連對自己的太太陳淑燕都還沒有提過黃文雄的任何事。范政雄也一樣,在張維邦交棒給他後,林秀美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caption id="attachment_61579" align="alignnone" width="1171"] 和黃文雄聯絡時,守口如瓶的張維邦,連對自己的太太陳淑燕都還沒有提過黃文雄的任何事。范政雄也一樣,在張維邦交棒給他後,妻子林秀美也完全不知道這件事。(陳婉眞攝)[/caption]「可能因為長期潛入地下,黃文雄行事非常小心,警覺性很高,頭一次見面他就要我想一套萬一兩人見面時他被捕了,我要怎麼給檢警的說辭,兩人說法要一致,包括我們是怎麼認識、兩人的交情如何……等。而且每次見面都要複習,沒問題後才進入其他的話題。」范政雄說。
他們每次見面,都是約在餐廳,有時他去蒙特婁,有時黃文雄去多倫多,雖然車程大約要六小時,基於安全考量,每次都是當天來回,范政雄每次都會和田台仁一起(田台仁是化名,他的父親是台灣基督長老教會鄭兒玉牧師,可惜上次赴北美洲訪問時,田台仁正好回台灣,我們回台時他又回加拿大去了,因而錯失了訪問他的機會),每次都是三人一起,談的話題主要是台灣政情有關的事,其他的除非黃文雄自己說,他們也不會多問。
「這種情況大概持續了十年,這十年間只有一次黃文雄找我幫忙,因為他弟弟黃富雄匯錢給他,需要兌換成加幣。他也是要我想好一套說辭,我說萬一有人問起,我就說我的保險客戶要我代買基金之用,他再三確認沒有破綻後才放心交給我辦。」
「即便在這種長期緊張高壓的狀態下,他很常去圖書館,看了很多書,不得了,他什麼書都看,還看得下那麼多書,真不簡單──他的女朋友也一直不斷,大概這也是紓壓的方法之一。」(2018年我們到蒙特婁時,原本約好要去訪問黃文雄一位前女友,可惜不知什麼原因,他一再表示反對我和前女友見面,導致原本約好的行程被迫取消,但也只能尊重。)
很多老朋友基於對黃文雄的尊敬,卻又關心,有些話不好直接問他,2018年某天,大家在台灣相聚,趁黃文雄短暫外出時,有人慫恿范政雄問問黃文雄,到底這麼多年來,黃文雄和女朋友有沒有自己的骨肉?
范政雄鼓起勇氣,看黃文雄進來後,拐彎抹角的問他:「你在外面有沒有人叫你爸爸的?」
「有。」黃文雄很大方的說。現場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我女朋友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都叫我爸爸。」黃文雄說完,大家才鬆懈下來。
范政雄敢問他這些有關女朋友的事,是因為逃亡期間大家見面時,他和田台仁都不會主動問起424事件有關的事,只有談到女朋友的事大家比較輕鬆,黃文雄也會據實以告。
[caption id="attachment_61578" align="alignnone" width="1318"] 范政雄回憶在加拿大期間和黃文雄見面的經過。范政雄說:「他是一個非常浪漫溫柔的人,這麼溫柔的人卻義無反顧的去拿槍,可見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也作了很大的犧牲,我們對他這樣的付出,只能說非常尊敬,我以能和他有這一段友情為榮。」(陳婉眞提供)[/caption]「他是一個非常浪漫溫柔的人,這麼溫柔的人卻義無反顧的去拿槍,可見他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也作了很大的犧牲,我們對他這樣的付出,只能說非常尊敬,我以能和他有這一段友情為榮。」
台灣人也以有范政雄、張維邦、王秋森…這麼多位默默在背後支撐刺蔣英雄的人為榮,那是令人敬佩的革命情感與台灣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