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文〉鄉音無改鬢毛衰─感恩的台灣之旅

文/王輝生(日本醫療法人輝生醫院理事長)

4月27日，大清晨、於睡眼惺忪中與日本出生的內人(台灣人)，腳步輕盈地踏上回台的歸程，朝離琵琶湖縣、夕至日月潭鄉。

感念父母生我育我之恩

身為獨生子，我家三代單傳，門衰祚薄，在台灣，既無叔伯，也沒骨肉血親。父母在魚池所留下的老家，成為我與故鄉親友，互相聯結的唯一臍帶，離鄉背井、近半世紀來，每年務必返鄉祭祖，訪友述舊，以重温舊夢，數十年如一日。

然而，因為故宅久無人居，難免敝舊，卻瀰漫著嚴父慈母綿綿不絕的無私之愛，一家三口相依為命，往日的温馨、餘味猶存，始終揮之不去，撲鼻霉味對我而言卻是濃濃的追思，每每讓我陶然如醉，老子所說：「敝而不新成」豈虛言哉！只是，苦了有過敏症的內人。

感謝母校栽培之恩

回台隔天，前往台中、參加母校中國醫藥大學29名傑出校友，所互選出的第一屆理事會，共十一名，包括二位中央研究院院士、本屆的醫療奉獻獎得主及未來的衛福部部長)，並接受蔡長海董事長及校長洪明奇院士的盛宴，感謝母校在二位睿智長者的率領下，欣欣向榮而且出類拔萃。

2024年英國「泰晤士報高等教育特刊」於5月1日公布亞洲大學排名，台大是亞州第26名，母校第56名、位居台灣私校的龍頭；根據今年健保署在4月30日的報導，母校的醫務結餘25億、高居台灣所有醫院的榜首，遠高於第二名高雄長庚醫院的6億元。

台中市內的水湳機場舊址共19公頃，已經成為母校校區，並同時成立許多癌症研發及治療中心，母校的醫藥水準睥睨群雄，加上，資源充沛、腹地遼闊，放眼全亞州、甚至全世界也是箇中翹楚，前景不可限量。

台中是我的第二故鄉，也是我的人生啓蒙之地，從台中一中、到中國醫藥大學，十年風雨日、感恩台中情。

感動故鄉親友真情流露的情意

我十二歲就離鄉求學，於故鄉毫無人脈關係，在父母大樹餘蔭的庇護下，承蒙鄉親不離不棄，每逢返鄉，故鄉舊雨新知的人情味，都讓我留連忘返，族兄嫂真情流露的盛情家宴，屢屢使我感動到熱淚盈眶。

此次為了調閱父母在故鄉所留下的雪泥鴻爪，魚池鄉公所黃前秘書，單憑我所提供的記憶，按圖索驥，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資料，由地址找到地號，歸納成表，再提供給地政事務所，也是魚池鄉親的該所鄭秘書，在倉庫中翻箱倒櫃，將數十年前、塵封已久的舊記錄，影印給我，然後，又婉拒我的邀宴，於私於公，都令「鄉音無改鬢毛衰」的海外飄泊客銘感五內、衷心感謝。

感懷義助日本的台灣布施者

武漢肺炎肆虐期間，日本全國醫療機構，陷入恐慌，頻臨癱瘓，我急忙撰文、呼籲防疫模範國台灣，發揮人溺己溺的精神，贏得台灣善心人士的熱烈響應，我共執行了九次大型「遠水救近火」的活動，以解日本的燃眉之急，疫災緩解後，我陸續回台登門致謝，已致謝者依次，GTMA(全球台灣醫衛聯盟)的張武修會長、南山公司董事長黃清山大善人及福和會的林逸民理事長等。

此次，本想赴嘉義縣義德寺，登門親向住持紹安法師致表謝意，不料法師微恙、謝絕訪客，當年我因礙於疫災不能回台，曾煩請嘉義的同學洪欽炎醫師，代勞致謝，所以，前往民雄向劍道七段，富武士道俠義精神的洪兄致謝。

這些「無所住而行於布施」的台灣善心人士，默默行善不欲人知，他(她)們都是推動台日善循環的最大推手，值得所有在日的台灣人，深深地一鞠躬，感恩不盡。

感激熱愛台灣的異鄉人

5月2日，我夫婦驅車前往台南烏山頭水庫，八田與一伉儷的墳前，向這位將其一生奉獻給台灣的「嘉南大圳之父」致敬。

八田先生，1910年從東京帝國大學畢業後，一生奉獻台灣，建設烏山頭水庫、嘉南大圳，嘉惠嘉南平原，使成為台灣最大穀倉，八田先生也勘查日月潭水力發電水庫、奠定了台灣水利發電的基礎。

1942年，八田先生應召入伍，不幸在巴士海峽罹難，享年56歲。戰後八田夫人不肯離開熱愛的台灣，自盡於大圳，陪其夫婿長眠台南、與台灣長相左右。這種眷顧台灣的深情厚意，令出身台灣的我自愧不如而汗顏不已，肅然起敬之心油然而生，所以，特地偕同內人，向這對伉儷情深的台灣恩人，致表最高的敬意。

唯有離鄉背井的人，才能體會飄泊在外者的心境。我與故鄉只有十二年之緣，醫學院畢業後為了回饋故里，曾在埔里基督教醫院，當過半年的志工醫師，為了追逐夢想而負笈東瀛。

所以，引介來自馬來西亞，樸實無華的羅炯祥同學代替我，服務桑梓，羅醫師為人敦厚誠懇、視病如親，很快地在埔里建立起口碑，如果選擇在埔里開業，天時、地利、人和，勢必事半功倍而醫業興隆，然而，宅心仁厚的羅醫師，不想為難埔基醫院，而遠赴人地生疏的白河鎮開業。

如今，醫業有成，卻，身體違和，所以，我每逢回台都會前往台南小聚，一方面感謝羅醫師嘉惠我偏僻的故鄉，另方面也珍惜羅同學的真摰友誼，每訪台南，老羅都堅持親送我回到日月潭畔的老家，然後再連夜趕回台南，每次看到他離去的背影，都讓我情不自禁而潸然淚下。

這些熱愛台灣的異鄉人，因緣際會，已經成了道道地地的故鄉台灣人，而遠走他鄉的台灣人、反而成了真真實實的異鄉人。

正如印光大師所說：「自是不歸歸便得，故鄉風月有誰爭？」，所謂，故鄉他鄉、歸與不歸，都是繫於一念之心。

感佩先人篳路藍縷以啓山林之恩

5月4日，前往彰化縣田中參加一年一會的祭祖大典，我王家一脈，王縣先祖於1703年(清康熙42年)前來台灣，落腳田中，以農為業、胼手胝足，繁衍到第5代，由於地狹人稠而深入番界，一支在水里落地生根，一支在日月潭畔的魚池開枝散葉，到我是台灣的第九代，如今也是在日本的第一代。

承蒙族親青睞，配合日本五月的黃金假期，讓飄泊海外的我，有幸每年參與祭典以共襄盛舉，由於，王家袓祖孫孫，歷代務農，晴耕雨讀，過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的恬淡生活而與世無爭，讓我體驗出台灣農民純樸無華的水牛精，感佩不已。

感想

5月6日，回到日本，短短十天的台灣之旅，時晴時雨、百感交集。離鄉近半世紀，每逢回台總是歸心似箭而步履輕盈；反之，每當返日，老是腳步沈重而蹣跚而行。

步履輕盈是因日本飲食清淡，人情味輕薄，沒有重荷，加上近鄉情深，自然身輕如燕、健步如飛；反之，腳步沈重是因為台灣遍地佳肴、滿街美食，人情味濃郁，十天過後，超重負荷，加上離情依依，導致意興闌珊而徘徊徐行。

小別重逢，容易感受到飛耀進步中的台灣脈動，也能分享體驗陶淵明在《歸去來兮》所描述故鄉：「木欣欣以向榮，泉涓涓而始流」的意境。

台灣從偏鄉到都會，都遍布手機修理店，日本相形見拙，往往因手機出問題而求助無門。見微知著，可見半導體王國、台灣的數位化已臻成熟。

硬體如是，軟體也不遑多讓，從乘車的禮讓、到問路的親切指點；從公家機構到私人公司；從鄉間至都會，台灣年青人：「謝謝！對不起！」、老年人：「真歹勢！真失禮！」等等禮尚往來的客氣話都順口而出、已經自自然然地溶入台灣人的生活之中，這是在爾虞我詐、鬥爭不休的極權國家所絕無僅有的日常用語。

打開台灣的電視節目或新聞雜誌，可說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但，與某極權國家，藉以引蛇出洞，再聚而殲之的陽謀鬥爭，兩相比較，簡直是天堂與地獄的雲泥之別。因為，不要說台灣的外交部長或國防部長，都不會憑空消失，甚至，連對總統指桑駡槐或對執政者吹毛求疵的升斗小民，在台灣只要不犯法，都能高枕無憂。

數千年來中華世界的改朝換代，都以千萬人頭落地為代價，在腥風血雨中成王敗寇，開國君王的雙手，沾滿血腥，無辜百姓顛沛流離只能逆來順受，歷史昭昭，不斷地反覆重演。

2024年5月20日，是台灣人民直接選舉總統以來，第5位全民直選總統的就職大喜之日。台灣歷經3次的政黨輪替，選前儘管鑼鼓喧天、謾罵爭執之聲，不絕於耳，但，選後，一切攻擊批鬥以及甚囂塵上的聒噪之聲，戛然而止。

這種和平方式的政權更迭是華語世界有史以來的創舉，就連新加坡建國至今，也沒有政黨輪替過，更遑論仍然深陷於歷史輪迴漩渦中、而難以自拔的對岸鄰居。

值此佳日，身處日本，謹衷心祝福台灣鄉親，不論族群黨派、不管先來後到，珍惜這塊全球難得的人間樂土，安享得來不易，免於恐懼的自由民主。天道無親，常與善人！

2024年5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