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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不擲骰子」不是一個神學命題，愛因斯坦不信超自然法則那一套，他認為宇宙一切的存在早就被最高的存在者決定。但靈恩運動裡的神蹟奇事讓人不能不信某些禱告真能顛覆自然法則，只是為什麼那麼多有能力顛覆自然法則卻邪惡無比的傳道人，不信自己會下地獄？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天堂與地獄的存在？還是他們心存僥倖，在玩擲骰子遊戲？（圖/取自網路）
作者/王 凡
好萊塢大片《奧本海默》(Oppenheimer ) 是第九十六屆奧斯卡金像獎的大贏家，共贏得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男主角、最佳男配角等七項獎項。劇情講述美國理論物理學家羅伯特‧歐本海默(Julius Robert Oppenheimer)在二戰期間領導研發出原子彈的過程。現代物理學之父愛因斯坦一角在影片中沒有缺席，他的名言「上帝不擲骰子」也在片中出現。
「上帝不擲骰子」原文出於愛因斯坦回應同時代德國物理學家馬克斯‧伯恩(Max Born) 的信中: “HE doesn’t play dice ”，精準直譯應為:「祂不擲骰子」。在愛因斯坦看來，宇宙的運行，照著自然法則，所有的存在都是「決定性」的，合乎「律的和諧」(lawful harmony)，而不是「偶然性」、「隨機性」。愛因斯坦不信上帝會玩擲骰子遊戲，搞各種偶然、概率
末日浩劫的陰影
影片最後回溯歐本海默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的湖畔與愛因斯坦的談論：發明核武器在二戰後將對世界產生怎樣的深遠影響，以及可能引起的核浩劫。
果然，二戰後接著上場的東西冷戰，使世人日日活在核子大戰、世界毀滅的噩夢中。
揆諸今日的俄烏戰爭，俄國總統普亭一再宣稱，俄羅斯已經做好發動核戰準備；二○二四年三 月二十九日《衛報》報導，波蘭總理唐納‧圖斯克(Donald Tusk)發出警告，歐洲已經進入「前戰爭」階段，戰爭已經不是來自過去的概念，而是真實的，它已經在兩年前開始了，「我們正處在二戰結束以來最關鍵的時刻」，「什麼場景都有可能」。
浩劫似乎正向世界步步逼近。
其實不僅今日，末日浩劫的陰影在冷戰方殷的一九五○、六○年代就已濃濃覆蓋全球，那時科技發展看似領導並宰制著人類的一切行動、價值觀與意識型態，在日益世俗化的那時代，美國幾個前衛神學家所鼓吹的「神死神學」也甚囂塵上，實際上，這讓更多的人陷入人生的迷惘中。因此，有人在迷幻藥的恍惚中尋找超越的自我。而人的盡頭也是神的開頭，有人在信仰的狂喜意識中尋求心靈的慰藉。基督教五旬節運動第二波就在這樣的場景中如火如荼展開，從此稱為「靈恩運動」。對於基本教義派及相信「千禧年主義」的基督徒來說，核子浩劫正是他們所期待的，因為聖經裡本來就預言，末日時，上帝將以大火來結束世界，那時，虔誠的基督徒將「被提」，歡樂進入天國。
靈恩運動問鼎中原
一九六○年代，靈恩運動來得及時，許多深陷毒癮無法自拔者，藉著教會的協助，靠「神聖醫治」(或稱「信心醫治」)脫離苦海，恢復正常人生。但靈恩神學導引人專心於與神相遇的靈性養成，透過神祕主義的各種作為讓自己聖潔，拯救靈魂，將自己與社會關懷隔離，也不再關注國家或國際的議題，形成封閉的信仰環境。在此運動中，人們掙脫理性的霸權，相信自然法則已被顛覆，從而造就出另一種宗教明星——具有醫病、趕鬼、發預言等超自然能力的「靈恩大師」，巨型教會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一九六○年代開始的靈恩運動普及全球，造成基督教的全球大復興，世界的世俗化並沒有消滅宗教信仰，「上帝的復仇」從二十世紀下半葉開始，進入每一個洲、每一個文明，甚至每一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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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恩派」幾乎與天主教、基督新教鼎足三分了基督宗教世界。
靈恩運動傾向本土化，無論在何處都能接納、擁抱當地本土文化中的某些靈性元素，但也造成一些神學上的混亂。在非洲，最復興的基督教派即靈恩派，非洲人傳統的宗教觀認為，生活四周都是精靈、祖靈與各種大小神明。他們的敬神方式很音樂性，某些儀式也很容易讓敬拜者的身體進入恍惚、狂喜狀態。靈恩教會的音樂、舞動敬拜方式、信眾的激情反應，與傳統非洲宗教信仰非常契合，因而極受歡迎，也流傳廣遠。非洲靈恩教會敬拜的狂野性，基本上有著傳統民間宗教的靈性基因。
靈恩派教會中的災難
不幸的是，不論在哪個地方，許多靈恩派教會中如同巨靈般的領導者會運用各種方式，如神聖醫治、承諾美好未來的動人語言，將追隨他們的信徒的心靈封閉、管控起來。他們操弄自稱聖靈恩賜的超自然能力，建立起絕對、至高無上的權威，他們用「不可為難我受膏的人，也不可惡待我的先知」 (詩一○五 15)教導追隨者絕對不許質疑他們，他們宣講「豐盛神學」講得風生水起，財運滾滾。基督教會中許多災難，都來自靈恩派。靈恩醜聞從二十世紀初期五旬節運動開始以來，就不絕於史冊。
二○二三年Netflix 製播的紀錄片《以神之名: 信仰的背叛》，揭露韓國基督教中四大邪惡異端的真實犯罪案，震驚、衝擊了韓國與全世界的基督教會。其中最令人髮指的惡魔鄭明析本身具有醫病、趕鬼的超自然能力，加上他能言善辯，精於肢體動作，使他不但建立起一個超級巨型教會，且富可敵國。他玩弄起女信徒來，恐嚇、監禁、毆打、性侵，得心應手，自然有忠心的門徒為他遮掩擺平。1 這套紀錄片只揭露了韓國基督教會諸多黑暗面的一小部分，但已足以令人瞠目。韓國基督教會本就沉痾嚴重，問題叢生，所謂的「邪教」，處處可見，追隨者人數估計在數百萬人之譜。二○二三年 Netflix 這套翔實的紀錄片的推出，給了靈恩運動一記重擊。
而二○二四年剛開年，又發生一件非洲奈及利亞超級巨型靈恩教會的大醜聞，經由英國BBC紀 錄片揭發出來。
TB 約書亞
TB 約書亞(Temitope Balogun Joshua)是奈及利亞重磅級靈恩派牧師與電視佈道家，也是社會敬重的慈善家。他的名號響遍整個非洲與拉丁美洲。一九八七年，他在奈及利人口最多的城市拉哥斯所創立的靈恩運動「萬國會堂教會」(Synagogue Church of All Nations)，起初只有八個人，未幾就增長到每週聚會會友高達五萬人。他的臉書上有六百多萬個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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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年六月五日，他主持完現場宣教廣播，回到家中忽然死了，死因不明，得年五十七歲。
傳說TB 約書亞會發預言，會禱告醫治各種疾病，包括癌症、愛滋病，會趕鬼，製造各種神蹟奇事，社群網站上不斷流傳他醫病趕鬼的影片。他又有許多慈善之舉，甚受政府與民間的敬重。所以他的教會成為來自世界各地觀光客的必訪聖地，每一年去到這家教會的外地、外國人數大約在兩百萬之譜，為當地的飯店與觀光旅遊業製造了龐大的商機。他在電視、YouTube上曝光率爆表，被媒體稱為「福音宣教界的歐普拉」，是非洲五十大最有影響力的人物之一。英國 BBC 駐非洲記者曾稱他是 非洲最有權力的人，非洲許多國家的政要，包括總統，都爭著與他攀交。
多年來世界各國的人絡繹於途到拉哥斯朝聖，為了得到這個被稱為「神人」(Man of God)的牧師祝福或醫治。他的驟逝，被形容為奈及利亞的重 大損失，也是對奈國觀光事業的重擊。
《門徒：TB 約書亞的邪教》
然而在他死亡兩年後，英國 BBC「非洲之眼」(Africa Eye)頻道於二○二四年一月推出了一部耗時兩年製作，共三集有關TB 約書亞生前所行的各種惡行的紀錄片:《門徒：TB 約書亞的邪教》(Disciples： The cult of TB Joshua，暫譯)，揭露這名非洲超級靈恩大師、大善人生前利用宣講「豐盛神學」聚斂驚人財富，且性侵、凌辱好幾百個追隨他的女性「門徒」的過往。
未料BBC這三集紀錄片竟引起眾怒，許多非洲的媒體都指稱BBC在TB 約書亞死後才推出這套紀錄片，是居心叵測。TB 約書亞已經偉大到不能批評，不能從神壇墜落。
非洲的靈恩派教會時不時便冒出醜聞，那具有「特異功能」的傳道人斂財並性侵、虐待女信徒早已非新鮮事，有權勢的教會領袖「大人物」輕易就能操控教會或宣教組織。他們權力無限，話語就是神諭，且無需承擔任何責任，自有一批受他豢養、獲得好處的人為他護衛，打理一切。「靈恩大師」們教導門徒、追隨者「只要信」，不得質疑。非洲人普遍教育程度不高，看見奇蹟如同看見神，所以非洲的靈恩派傳道人中最不缺乏的，便是「神人」，那是信徒對他們的稱謂。
「豐盛神學」給予上帝恩典的保證，捐得多，神恩就越多，所以福音是可以標價販售的。醫病趕鬼讓人看到聖靈的運作，領受到神的觸摸。哈佛大學神學教授哈維‧考克斯(Harvey Cox)指出，非洲人的體質本就比較容易受到某些無法解釋的力量的侵附，恍惚、狂野的肢體動作所展現的聚會敬拜，正是「靈恩大師」們最拿手的表演場域。韓國的鄭明析不過是將所有醜事發揚光大，性侵女性信徒只是其中之一項。但他與TB 約書亞，以及許許多多已經出事，或犯著罪還未被揭發的「靈恩大師」們，確實在宣教中展示著顛覆自然法則的神蹟奇事，至於是真是假，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TB約書亞能成為非洲舉足輕重的宗教人物， 因他所行的神蹟奇事難以找出破綻，所以信眾有數百萬人，影響力極大。但在BBC 的紀錄片中，他的幾個門徒出面揭露，一切神蹟奇事都是透過金錢的人為操作。然而，如果所有的神蹟奇事都是做假，靈恩運動豈能推展一百二十多年，成為基督教的大復興運動？
玩擲骰子遊戲
「上帝不擲骰子」不是一個神學命題，愛因斯坦不信超自然法則那一套，他認為宇宙一切的存在早就被最高的存在者決定。但靈恩運動裡的神蹟奇事讓人不能不信某些禱告真能顛覆自然法則，只是為什麼那麼多有能力顛覆自然法則卻邪惡無比的傳道人，不信自己會下地獄？是因為他們根本不相信天堂與地獄的存在？還是他們心存僥倖，在玩擲骰子遊戲？
附註
1. 參看拙作〈變調的信仰：《以神之名》給「正教」的啟示〉，《校園》 雜誌2023 年 5、6 月號。
(本文經校園雜誌授權刊載)
王凡，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北京大學哲學博士。曾任中廣記者、節目製作人、主持人、駐溫哥華特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