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腔懺憾而行,尤其是刻意遺棄了,那支可以寫出直追《戰爭與和平》的大筆,於是他的影子,開始沿途安慰他。以下,就是兩者之間的靈肉對話:
「唉,但願失落一甲子的那支筆,還能留在人間,就算被誰撿走,也沒關係。」
「嘻,天祐三峽。你那支筆,不僅還留在人間,而且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啦!」
「莫調皮,趕緊告訴我。這支魂牽夢掛之筆,現在落在誰手中,藏在誰身上?」
「莫緊張,其實,你自己就是那支筆,也就是你刻意遺忘的,那縷殘情遺志!」
互相參商的結果是,效法三峽先賢,造福後世。其方式是,就在這片最後溪谷,粉碎那縷殘情遺志,化為閃閃流螢、朵朵桐花,好讓過往遊客見者有份,自行拾掇;至於,拾獲者的「輕盈」與「沉重」,那就任憑各自的「轉化能力」與「傳承意願」了。
暮色裡,前方踽踽走著一名似曾相識,神情僵漠,有如長期服用鎮靜劑的老病號;那是一個以賞螢為藉口,以尋夢為動機的初老男子。他們就在兩排高瘦光蠟樹的幽蔭裡,不期而遇;此人,原來就是落拓到去當大樓警衛,卻又不甘心空有一身文才的鄉土作家。依他經驗,「流螢小徑」的最佳賞螢地點,是兩排光蠟樹前端,直抵長春園的陰濕路段;此路段僅約三百米,但聽說某年曾經有一組三峽人,竟然聯袂走到凌晨,還不知伊于胡底,鄉土作家就是其中之一。
[caption id="attachment_57797" align="alignnone" width="1280"] 流螢閃熾。韓新陸校長攝於那瑪夏。[/caption]將夜,臭老導演拉來外景隊,趕來補拍一幕外景戲,惟恐螢火不夠旺熾,開始撒下許多人工燐火劑;入夜,於是螢點恆河沙數,到處熠熠閃亮。他們涉步其中,登上小徑盡頭的「長春園」,竟然看見一組唐山仙神,正在悠然下棋為樂;又登上園頂的旅人蕉前,更看見一組原民遠靈正在圍火自娛,其燃柴竟然是自己的骸骨。一時之間,竟然就這樣分不清,這螢點到底是人骨燐火,還是螢光?
長春園靠山壁的渡道旁,果然藏著呂洞賓的私房酒;一鉤荒月下,他的影子與大羅漢濟公,正在竊竊私語,計議怎麼偷酒。此夜,鄉土作家並不知他們最後是否偷酒得逞,飲個酩酊大醉,立地成佛;只知在看見一名國小學童,偷捉了兩隻螢火蟲後,幽幽一個轉身,已是踽踽走在桐花步道的五月飛雪中。霏霏花影,無限繽紛,飄飄落意,無限淒美;他學著那名國小學童,悄悄掏出,一只類似被李梅樹丟失的老皮夾,偷偷藏進,一縷疑似被蘇大興粉碎的老筆魂。
[caption id="attachment_57799" align="alignnone" width="2560"] 長春園。台西桃拍攝。[/caption]最後一個轉身,他已來到四條桐花步道的交會處,兩排光蠟樹前端的旅境岔口。螢光盡頭,花影盡處,分別走來了兩個人妻,一個是尋找土地公而來的土地婆,一個是尋找鄉土作家而來的雞排老婆;兩個人妻都抱怨說,已都從四月螢火祭、五月桐花祭,找到現在的七月光蠟樹祭了,都還找不到這兩個落魄男人。
光蠟樹祭,就是以光蠟樹汁,酬祭獨角仙、鍬形蟲二族,為愛相搏的格鬥勇士;勝者取得交配權,享受一番暢樂後,奉獻體液,當作母蟲產卵養分而死。此祭頗為隆重,今年主祭是渡盡一切怨苦的大羅漢濟公;監祭,理所當然,當非勞苦功高的土地公、土地婆莫屬。證祭人選,有誰推了鄉土作家一下說,「小瘋子,一管禿筆,滿腹孤憤,一卷遺史,捨你其誰」?
必須一提的是,光蠟樹汁,其實就是呂洞賓私藏的那些「仙公酒」;偷酒賊,就是當初濟公慫恿的,他們之一的那個三轉仔。祭後,原本奉命捉賊的土地公,醉醺醺、情綿綿的抱向土地婆時,竟然就讓兩個神鬼偷酒賊,趁隙逃之夭夭了。鄉土作家則在摟著雞排老婆下山後,沉澱思緒、澄清情志,終於學著濟公語氣寫出如下生命感悟,完成了這部《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
一佛一燈一舍利,一天一地一代人
一僧一唄一滅度,一草一花一次春
哎唷,怒放吧,紫牽牛──
哎唷,怒放吧,紅地荳──
哎唷,怒放吧,白百合──
哎唷,怒放吧,金忍冬──
哎唷,善哉,阿彌陀佛──
本章概意如上。我根據以下資料,演繹以下相應的人神事物:
一、相關資料
◆《戰爭與和平》:舊俄大文豪托爾斯泰的偉大歷史小說,書寫歐洲拿破崙時期在俄羅斯發生之事。(本章中,用來比擬蘇大興的歷史境遇與卓越才華)
◆長春園:位於流螢小徑終點,內有複合式亭閣,十分清靜雅致,為本地登山、健行客的中途站。(小說中,借用來當作唐山仙神的休閒處所)
◆旅人蕉:植於長春園上方平台,洋溢著一份南島風味,之前置有健身設備,可惜現已荒蕪。(小說中,借用來當作三峽南島先靈的荒山圍火處,對映唐山仙神的悠然閒適)
二、對應的人神事物
◆千蟲拜仙樹:光蠟樹,每到七月便會分泌汁液,引來蜂、蛾、獨角仙、鍬形蟲吸食,最多曾有一樹擠滿三、四百隻的盛況。(小說中,藉資與祖師廟的「百鳥朝梅柱」的靈之棲所、魂之歸宿,對比出千蟲的活之旨趣、生之契機)
◆大羅漢濟公:西天降龍尊者的化身,傳說世上何處最苦,祂便行往加以渡化。(小說中,三峽某瘋子原身的鄉土作家,藉資用來自渡與渡人)
◆仙公酒:呂洞賓亦道亦佛,與濟公相似,葷素不分,愛喝美酒。(小說中,其私房酒來自樹林老酒廠,而長春園、旅人蕉的過道旁,置有一排其空酒甕)
◆鄉土作家:其實,就是區區在下,我「詹明儒」的化身。
◆《鳶山誌:半透明哀愁的旅鎮》:前衛出版,詹明儒的第三部長篇小說,內有錢鴻鈞、江明樹、蔡寬義三家推薦序,文本共二十五章,計30萬字。(其連作《鳶山誌:藍色三角湧》,正在籌款準備出版中)
(此書的書寫經驗分享,全部告終。承蒙耐心閱讀,十分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