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上海,已經好長時間沒下過雨了。
入住位於陸家嘴的文華東方酒店時,負責接待的公關一面帶我參觀館內的藝品陳設,一面望向窗外靜默流淌的黃浦江,語氣略帶感慨,輕聲地說起入春後的異常天氣。我漫不經心地附和著,畢竟距離上次回滬已相隔五年之久,對於這座城市蓄積的熟悉,似乎也都悉數歸還,自然無法對氣候變化評價什麼。
唯一能與印象相作對照的,或許僅有本以為發展飽和的陸家嘴。不料一段時間未訪,竟又拔地而起多棟摩天高樓,讓這片政府特許的金融貿易區進化成更繁華的樣態,也應證了美籍攝影師Andreas Feininger 的那句名言:「我將城市視為一個有機體,充滿活力,有時狂暴,甚至野蠻。(I see the city as a living organism: dynamic,sometimes violent, and even brutal.)」。
推開房門,本來擔心身處鋼筋水泥構成的垂直叢林之中,即使下榻的房型面積再寬敞,拉開窗簾後,也徒有鄰近樓棟慘白黯淡的窗,既被包圍,也像被窺視。然而幸運的是,從房間向外探去,恰好得以避開所有可能阻擋視線的建築,讓東方明珠塔能夠完好無缺地映現。就像湊齊了缺失的拼圖,直至見到它的那刻,我才感覺關於上海的記憶,潮湧般地歸返。
隔日早晨,聽取對藝術鑽研頗深的公關建議,我靈巧地循著行道樹的綠蔭,一路躲避戶外火傘高張的天氣,步行到江邊新落成的浦東美術館。
週間上午,遊人寥寥,逛起展來舒服又自在。遺憾的是,不巧碰上換展空檔,因此大多樓層皆不開放,徒留幾件主要館藏和過渡期間的展覽,怪不得人潮稀疏。倒也無妨,本來就是不帶預設立場地走進,看見什麼,都屬美好的相遇。
於是我站在名為《引力劇場》的巨型裝置前,瞠目結舌、震懾不已,試圖釐清作者是如何在挑高三十公尺的展廳內,設立一個由高處垂向地面的文字漩渦,讓平面的文本,彷彿受到引力牽制,進而翻轉變形。為了更好地觀覽作品全景,我走到地板盡由鏡面鋪設的底層。視角更替,亦像調整語境,從這裡仰頭望去,下墜的字仿如滂沱裡難辨的雨,無從貫通,也無從閃躲。所有對話過程裡不可避免的拉扯和扭曲,雖沒真的讓誰濕透,卻也都落在眼中。
直上三樓,唯一特展「時間的輪廓」取名奧妙,由大洋洲一帶的藝術珍品所組成。展覽以「遠航」、「祖先」及「時間」爲子題,意圖向觀者勾勒出一個圓,沿線講述著後人如何透過貼近生活的創作,在精神上揚帆遠航,尋回與先人之間的牽繫。原來世代相依的海洋,既能觸及昔日,也能連向來日。
探了內核,亦不能忘了外在,論起美術館建築本身的亮點,當屬位於頂層的觀景平臺,坐擁最顯無價,且仍在創作的展品。
多年來數次遊覽上海,已慣於自外灘遠眺的視野,這算是頭一回,讓視線從陸家嘴出發,望回江的對岸。那些乘載百年風華的萬國建築群,白天看來,雖不比夜晚絢爛,但褪去了刻意明亮的光,反而露出時代無聲踅過,無端堆積的靜穆與莊嚴。
回過身來,近距離的高樓也更顯龐大。這一座座不受限於畫框的作品,雖然張牙舞爪,倒還談不上壓迫。只是生活於此的人們,沒有觀光客的閒情逸致,自然不會懂得昂首欣賞,終究淪為路過的習以為常。若再把自己在城市遭遇的情緒與風景綑綁,好像樓蓋得愈高,反倒愈能突顯人的絕望。
然而社會的絕望,其實與建築無關,並非抬頭望出來的,而是低頭看出來的。
本文取自《我多的是時間漂流:I Just Want A Beautiful Escape》,作者:陳浪,聯經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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