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改作文這件事……圖:劉秀鳳提供
「我們家只有養金魚,因為牠們比較不好死,之前也有養過孔雀魚,但是寒流一來,牠們就像虱目魚塭裡的魚一樣,馬上暴斃。
每天早上,餵牠們是我的工作,看著牠們看到魚飼料就衝過來吃,就好像池子裡鯉魚一樣,有時連手指放進去牠們也會當食物衝過來,不過牠們吃不掉。」
這是一篇好幾年前暑假,一位國一升國二的學生作文,題目是他自訂的「魚的寫真」。
一次寫作教學研習時,我分享了這一篇作文,為的是想告訴團隊裡的講師們,批閱作文時,除非那篇作文真的很打混,否則在打評語時,都請寫出這篇作文的優點。我知道我和幾位老師一直以來都是這麼做的,即便要找出優點很難。
這是出於教學的本心,我始終認為寫作教學不該只是像判官一樣,畫下分數,而是看見他們寫的,即便寫得很不好。所以,我的評語是真誠的,不是虛假應付的。有些作文真的毫無優點,我會從內涵努力。比如有位學生潦草地寫了幫忙家裡收割菜,我會謝謝她的分享,讓我知道收割菜還有這些知識。比如,有位孩子文不從字不順,全文就是繞著對某事的後悔打轉,讀來令我不忍,批改時,我先寫「你的感受我懂」,再提醒他寫作文該注意哪些最基本的識相。
其實,這樣的批改,這樣閱讀學生作文,我得到很多工作之外的收穫。就如我始終認為我們是來教他們寫作的,是來幫助他們的,不是來打分數的。這樣的想法讓我的工作越來越有意義。
上述那一篇〈金魚的寫真〉,是一篇只有兩段的作文,最多最多只得兩級分,但在我眼裡它是有內容的,應該同樣被認真看待、認真批閱,而不是大筆一揮,給個破分數了事。
團隊裡有比我敏銳,心思更細膩的老師,面對這篇作文,會聯想孩子可能的生活背景,比如,他是台南人,甚至可能住安南區七股一帶,當然對虱目魚寒流時暴斃的訊息,也可能只是從新聞得來的印象。有老師進一步回饋,虱目魚養殖魚塭從嘉義東石以南到高雄茄定都有,其中以將軍、七股為多。
我們無法準確猜測學生居住鄉鎮,但這學生的確是台南人。
還有一篇同樣讓我們討論了一番:
「『啊—』我大聲尖叫著,因為我後面有一隻殭屍追著我跑,我忽然驚醒,看著被黑暗籠罩的房間,原來是一場夢啊!跟我一起睡的奶奶被我突如其來的動作嚇醒:『阿修,哩阿爪?』『我剛剛做惡夢,被嚇醒了。』我對奶奶說。『憨孫,緊睏!』我又再闔上了眼睛。當我闔上眼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奶奶用腳把我的腳夾住了。我突然想起來,以前,奶奶每次都用腳夾住我的腳,然後對我說:『安呢才不會被魔神仔抓去。』」
對我來說,這篇作文寫得好有意思,我第一次聽到這方法。有老師們分享:「以前是聽老人家說,被某某人嚇到,就要吃某某人一口口水,這樣就可以壓壓驚。」
在群組裡,有老師留言:「小時候,有聽過這種說法。會不會是區域性的不同?」我說:「這孩子是沙鹿梧棲的學生。」老師繼續提供線索:「有可能是海線說法,因為我母親是嘉義布袋海邊長大的。」
啊!原來真的有這種說法,好妙,好有意思!我本來以為有可能是可愛的阿嬤自創的。原來海邊一帶很可能真的有這樣的祕方流傳。
有人常戲稱「上輩子殺人犯火,這輩子改作文」。改作文的確是個很苦的差事,但這也是寫作教學迷人的地方,我是如此珍惜,像這樣子,看見孩子們在作文裡流露的生活、想法、觀察、經驗、故事……以及心。
作者:劉秀鳳
本篇文章轉載自《 桃園電子報新聞網 》。原文:副刊/關於改作文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