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俊山
老母親在清理舊衣物，我意外地發現，舊物堆裡竟然有我穿過的假領子。
假貨人人討厭，假領子卻是三四十年前人人歡迎的商品。
記得那時，我在大隊“戴帽子”學校讀初中。體育課上，大家一起玩球，出汗後，班長脫去外衣，我驚奇的發現，他的襯衣只有個領子，下麵竟然是空的！
回家後，我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母親，母親只淡淡地說了一句：“你也想要假領子？我給做吧。”
母親手藝很好，她找出一塊的確良布料，裁剪一番，當天就給我做了一件假領子。
穿上假領子後，我才知道，假領子已經流行，不少同學都有。我平時沒留意，第一次見到後回去告訴母親，實屬少見多怪。母親會縫紉，不但熟悉假領子，還會做假領子，難怪她聽我介紹在學校的“新發現”，表情是那麼平淡，而且認定我想要假領子。
假領子只有前襟後片，也有扣子扣眼，但它只保留了襯衣的上半部分，袖子與衣身都省去了，只用兩根布帶套住臂膀，穿在裡面，雖然能以假亂真，但作為衣服，它絕對是假的；而作為領子，卻是絕對真的。可是，讓人費解的是，大家偏偏都叫它“假領子”，不叫它“假衣服”。也許，這就是約定俗成的力量吧。生活中有很多事其實是不能較真的。
在那貧窮的時代，大家的收入都不高。許多商品都實行了計畫供應，購買服裝當然也不例外，除了有錢，還得有按人頭限量發放的布票。而零頭布不需憑票供應，據說是城裡的聰明人先用零頭布做成了假領子。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穿上假領子，露出的衣領部分完全與襯衣相同，給人的感覺就是穿了件挺括的襯衫。每天換著穿，既不失體面，又可以省去一筆開支。於是，假領子很快風靡起來。
假領子把袖子與衣身都省去了，只用兩根布帶套住臂膀，穿在裡面，雖然不是一件真正的衣服，但可以以假亂真，有著經濟實惠、攜帶方便、洗滌方便、易於翻新等諸多優勢，受到了人們的普遍歡迎。鄉下學城裡，我上高中後，就一直有三到四件假領子輪換著穿。
進入冬季，服裝色彩比較單調，這時，把假領子露在外面，既可以使著裝增色不少，又不至於多一層衣服顯得臃腫不堪，穿脫不便，而且不必常常洗滌毛衣絨衣棉襖，只換洗假領子就行了。那時候，假領子風光無限。我最喜歡的就是在裡面穿一件低領棉毛衫，然後穿上假領子，外面再穿上毛衣，把領子翻在了毛衣外面，這樣的組合，利用了舊衣服，符合“節約鬧革命”的精神，人也顯得精神，當然，最重要的是，沒有人看得出穿的是假領子。不過，穿了假領子，有時也要注意，特別是上體育課，運動量大了，渾身冒汗，這時有人嫌熱就脫去外套，就像我讀初中時的那位班長，一脫，可就露餡了。
聽說，中國有一個醫療隊援外，洗衣服的時候，將假領子晾在外面，高鼻子的老外見了，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翻譯告訴他們用途後，老外十分佩服，覺得中國人能想出這種節儉的辦法，絕對是一流的聰明。因此，假領子又叫節約領、經濟領。
我考上大學後，大家的生活水準普遍提高，“假領子”也就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如今，我從老母親的舊物中又看到了它。我想，假領子其實是真領子啊，應該叫它“假襯衫”才對，可轉念一想：生活中名實背離的現象多著呢，我們能一一較真嗎？（圖：夏俊山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