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什麼時候可以從歷史悲劇中學習到教訓?每年的一月二十七日是聯合國「國際大屠殺紀念日」,為的是記取二戰中的大屠殺教訓,防止種族滅絕事件再發生。實際上,種族滅絕與性侵在二戰後的許多衝突戰役中罄竹難書。(圖/取自網路)
作者/王 凡
戰爭殘酷婦女無法倖免
聯合國婦女署官網上有一篇〈以性侵為戰爭策略〉的論述,指出在許多情況下,性暴力非僅是粗暴軍人的行徑,更是一種蓄意的戰爭策略。在武裝衝突中,身為女性往往比身為軍人更危險。
一九九四年的盧安達種族滅絕行動中,大約有二十五萬到五十萬名婦女和女童被性侵。在獅子山國的內戰當中,超過六萬名婦女;在波士尼亞和赫塞哥維納戰爭中,約有兩萬到五萬名婦女;以及一九九六年以來的的剛果民主共和國戰爭中,至少有二十萬名婦女遭受性侵或殺害。這篇論述說,許多的資料都嚴重低估了實際的受害者的數字,有些性侵的受害者並沒有向當局報告。
中非國家盧安達1994年爆發近代規模最慘重的大屠殺,胡圖族3個月內殺害80萬圖西族人,造成永難平復的歷史傷痛。(圖/取自網路)
二〇二四年一月三十日這天,幾名以色列便衣特工偽裝成醫療人員,進入約旦河西岸一家醫院, 射殺了三名巴勒斯坦武裝分子。這項入侵醫院的獵殺,被巴勒斯坦外交部在社群媒體平台 X 發表的聲明中,稱之為令人髮指的「危害人類罪」的行動。這個連躺在病床上的敵人都不放過的行動,反映了以色列國家安全局長巴爾(Ronen Bar)於二〇二三年十二月三日晚間的宣示:「我們已設定目標根除哈瑪斯的每一個人,無論在加薩、在約旦河西岸、在黎巴嫩、在土耳其、在卡達、在任何地方,就算需要好幾年,我們必將如影隨形地執行。」
二〇二三年十月七日,哈瑪斯武裝分子對以色列史無前例的奇襲,造成以色列從未有過的災難,所有遭遇到哈瑪斯武裝分子的以色列人,無論男性或女性,無人逃得過各種酷刑殘害,因而受傷或死亡;許多婦女、小女孩更遭受性暴力,哈瑪斯還綁架了兩百多名人質。以色列創巨痛深,以「納粹大屠殺」(Holocaust)形容他們在十月八日所遭受的恐怖襲擊,表明那是血海深仇。
對於歷史血淚,以色列從不遺忘,也絕不原諒,所以他們干犯聯合國戰爭罪,進入醫院殺人。在以色列國中,猶太人占了將近八成的人口,「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希伯來聖經教訓,鎔鑄成猶太人的民族性格與生存意志。兩千年來的歷史苦難、悲慘歲月、民族危機,在以色列國中代代傳述。由於國土狹長,除一面臨海外,以色列三面都由敵意甚深的阿拉伯國家包圍著,軍事威脅來自不同的宗教和種族。以色列自建國以來,首要目標始終是「求生」,必須置之死地而後生,所以他們一向制敵機先,掌握主動,不能有一絲疏忽。如同六日戰爭那樣,在精準情報下,發動突襲,將強鄰的武力, 在六天內消滅殆盡。但這一次,以色列的情報失靈。
性侵作為被默許的武器
性侵在戰爭和衝突中從來無可避免,性侵就是一種武器,從過去人類的鬥爭歷史看,有戰爭幾乎就有性侵。
以色列對於民族大規模的傷亡、離散,擁有最多的受害歷史經驗,而當日哈瑪斯對以色列二十二個社區突襲,所使用的手段,是過去五十年來以色列未曾受過的慘酷戰爭手段,史家必將仔細蒐證、分析哈瑪斯每一個行為謀畫裡的企圖用意。西方性侵創傷專家就指出,哈瑪斯整套行徑的策略目標,是要在婦女兒童與手無寸鐵的平民當中散播恐懼。折磨女性,成為摧毀社群、摧毀民族、摧毀一個國家的齷齪而有力的武器。
哈瑪斯當局當然否認一切的指控,並搬出可蘭經經文教訓,規定任何婚姻外的性關係和暴力都是絕對被禁止的,會受到嚴厲處罰,所以哈瑪斯武裝人員的行動絕對不會觸碰這項禁令。
武裝衝突下的女性臉孔:被默許的性暴力以及更加凸顯的不平等。(圖/取自網路)
然而來自於以色列委員會根據倖存者、目擊者、法醫、醫療急救人員、警察、和被捕的哈瑪斯武裝分子口中的證詞,愈來愈多的證據揭發了哈瑪斯恐怖突襲當天的殘酷行動,包括大規模的殺戮、性侵、輪暴、酷刑,和極端殘忍、文字不堪描述的殘害受害人的肢體、生殖器官,這顯然是有規畫、有系統的恐怖行動。
過去的歷史證明,大多數在戰爭衝突過程裡所發生的性侵案都幾乎沒有受到懲罰,在和談協議中,性暴力事件被刻意忽略。而那些性侵犯者往往還因為完成了和平締約或以解放者之姿,受到獎賞。比如二戰後期,隨著德國節節敗退,蘇聯紅軍進入德國、匈牙利、波蘭等國家,犯下了難以計數的報復式殺戮與性侵、輪暴案件,卻沒有受到國際軍事組織對任何一個紅軍領導者起訴追究。
第二次世界大戰與種族意識型態息息相關,猶太人遭受種族滅絕式的災難。納粹軍隊在入侵並佔領蘇聯領土時,對蘇聯平民進行系統性的姦淫、擄掠、殘殺,造成約兩千萬蘇聯平民的死亡。所以蘇聯紅軍在一九四五年進入德國後,領導者放任紅軍對德國平民肆行掠奪、濫殺,德國婦女所遭受的性侵達到前所未有的慘烈程度。保守估計,受害的德國婦女至少有兩百萬人,大量德國婦女因不堪受辱而自殺。紅軍對波蘭集中營內解放出來的的蘇聯婦女、小女孩也不放過,他們也對猶太女人下手;但對於飽受德國納粹有系統種族滅絕的猶太人來說,蘇聯紅軍是猶太民族的拯救者。
冤冤相報和平無望
而二〇二三年十月七日這一天的突襲事件,其多元的殘暴性,超越了過去猶太種族所受一切苦難的規模。以色列這一次的報復打擊,不存一點同情心、同理心。經歷兩千年的民族屈辱與苦難,猶太人養成的民族性是,仇恨既不可遺忘,也絕不原諒。
據美聯社(AP)二〇二四年一月二十日在聯合國的報導,從哈瑪斯突襲以色列那天開始,估計加薩每一個小時就有兩位母親喪生。而在開戰的前一百天,大概就有三千個婦人成為寡婦,至少有一萬個孩子失去了父親。婦女被剝奪了人身安全、醫藥健康照護,與避難處所,她們所面對的是饑荒。絕大部分的女性失去了希望,見不到正義。聯合國說,加薩走廊有四分之一的人口處在飢餓之中。仇恨正在加薩走廊蔓延、升高。
然而以色列對加薩的打擊毫不手軟。在美國全力支持以色列的情況下,聯合國的發言有多少分量?又能做什麼呢?
一九九五年七月十一日,發生於波士尼亞東方小鎮雪布尼查(Srebrenica)的種族清洗事件中,八千多名波士尼亞穆斯林(Bosniak)男人與男孩被信奉東正教的塞爾維亞族軍隊屠殺。附近的聯合國維和部隊眼睜睜見證屠殺事件發生,竟無能採取任何行動。二〇一五年七月十日,悲劇事件發生後二十年,美國總統歐巴馬針對波士尼亞大屠殺發表談話,悼念數千名受害者。他說:「我們必須用清澈的目光回顧雪布尼查事件、紀念這場悲劇,並從中學習。」
2020年7月11日,雪布尼查大屠殺(Srebrenica massacre)25周年,新近尋獲的死難者遺體入土為安。(圖/取自網路)
人類什麼時候可以從歷史悲劇中學習到教訓?每年的一月二十七日是聯合國「國際大屠殺紀念日」,為的是記取二戰中的大屠殺教訓,防止種族滅絕事件再發生。實際上,種族滅絕與性侵在二戰後的許多衝突戰役中罄竹難書。
美聯社二〇二四年一月二十七日發自羅馬的報導,義大利總統馬塔雷拉( Sergio Mattarella ) 在紀念大屠殺紀念日時,譴責日益高漲的反猶太主義,並發表支持猶太人民強有力的講話。報導說:
「這一紀念日因以色列在加薩的軍事行動和反以色列行為的增加而蒙上陰影。」報導指出:「去年義大利的反猶太主義事件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自十月七日襲擊事件發生後,二〇二三年最後三個月報告了兩百一十六起事件,而前一年全年為兩百四十一起。總體而言,去年報告了四百五十四起反猶太主義事件,這是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
義大利在二次世界大戰中,曾和德國人一樣迫害猶太人,並曾通過種族主義法律,嚴格禁止猶太人進入學校和工作場所,所以義大利在戰敗後極力設法彌補猶太人。然而,整個歐洲的風向,在加薩戰事開始後起了變化,歐洲反猶主義聲量大漲。
猶太人和穆斯林一起禱告的啟發
美聯社一月二十七日還有一則小小的電訊,未引起世人的注意:
「在波士尼亞及海外的猶太人和穆斯林,於一月二十七日聚集在雪布尼查,共度聯合國大屠殺紀念日,這兩個民族一起為以哈戰爭禱告,希望激起雙方的同情心,促成以哈雙方對話。這項集會旨在強調,猶太人與穆斯林兩個社群都曾有過被迫害的經驗,所以彼此應該協同一致,共同致力於和平的 實現。」
2023「伊人猶在」愛穆文化節,由台灣愛穆小組跟選民事工差會攜手,透過10月28-29活動,弟兄姊妹參訪、禱告、體驗印尼、中東美食,並藉由宣教博覽會宣教機構攤位,如何更多愛穆斯林及猶太人。(圖/取自網路)
不同種族與宗教之間,難道不能有和平契機?波士尼亞猶太人與穆斯林的合一禱告,雖是小小的事件,卻說明不同文明之間不是只能產生衝突。已故的哈佛學者杭亭頓(Samuel P. Huntington)近三十年前在其著名的《文明衝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一書中,曾預言今日的世界:
「引發未來危險衝突的導火線,可能是西方的狂妄自大、伊斯蘭教的不容異己,以及中國的專斷獨行。」揆諸今日世局,讓人不能不佩服杭廷頓的先見之明。他在書中代中東國家問道:如果西方空軍可以用來反制正統派穆斯林對什葉派和庫德族的攻擊,為什麼不能用來回應信奉東正教的塞爾維亞人對波士尼亞穆斯林的攻擊?為什麼美國和「國際社會」(意指西方)不對以色列的暴行及其違反聯合國決議案的行徑,做出類似的回應?
如果文明之間沒有衝突,世界充滿兄弟之邦,那必然是在宗教與種族合一之後。然而加薩戰爭裡的仇恨持續蔓延,婦女兒童的生命在戰爭中始終如草芥,世人依舊看不到人性的光明面。以色列不容許大屠殺悲劇再次發生於自己民族身上,哈瑪斯不允許以色列繼續擁有目前占領的土地,「神與我們同在」的宗教意識發酵於兩個敵視的民族之間,強化著雙方的戰鬥意志。在中東,和平終究還是一個遙遠的夢。
(本文經校園雜誌授權刊載)
王凡,資深媒體人、專欄作家,北京大學哲學博士。曾任中廣記者、節目製作人、主持人、駐溫哥華特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