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鳳池
◆馬齒莧
上小學的時候,每到夏天,學校在操場上就支起一口頭號大鍋,放上清水,用火使勁燒。我們在老師的帶領下,到校外的野地裏挖馬齒莧,具體幹什麼我們當時誰也不清楚,等把馬齒莧擇好洗淨了,就送到操場上,放進那口大鍋裏煮。等馬齒莧煮成粥狀了,用一大塊紗布放在保溫桶上面,老師用大勺子一勺一勺地往紗布上舀過濾。等湯放涼了,老師給我們每人盛一小茶缸,讓我們喝。我先小口嘗了嘗,沒啥異味,就是有點酸。老師說:“喝了這一小茶缸馬齒莧湯能預防痢疾和腸炎。”
馬齒莧在我們當地叫馬繩菜,每年夏天我們家總吃,但它能防病治病我不知道,只記得放學了就到野地裏采,一是可以當菜吃,二是可以省些糧食。近幾年人們生活水準提高了,大魚大肉吃膩了,又開始想念野菜,思念起粗糧來。飯店根據人們的胃口需要,增加了野菜粗糧飯菜系列。豐潤有一趟街全是粗糧飯店,就為了吃野菜,我們還特地打車去吃了一頓,大夥吃得高興、吃得開心,又吃出了小時候的感覺和滋味。
素炒馬齒莧很簡單,將馬齒莧洗淨了,用手擰成兩寸來長,不用刀切,那樣有生鐵銹味,在鍋裏放上油,放上點兒小紅辣椒,等辣椒炸出香味,再放入蔥薑嗆鍋。然後放入馬齒莧,翻勺炒,千萬不要炒老了。當馬齒莧快炒熟了,放入鹽、味精,勾點兒澱粉,在出鍋前放入一大把蒜末,這樣更提味。我的辦公樓下是一片果園,果園裏有很多的馬齒莧。去年夏天,有一天中午,同事小崔在樓下采來幾把叫我炒一下,素炒馬齒莧剛炒完端上桌來,又來了兩個蹭飯的朋友,他們一嘗挺好吃,你一筷、他一筷,幾下就沒了。
◆莧 菜
唐山人經常吃的一種野菜,學名叫什麼,以前我不知道,前幾天我向天津大學的一位教授打聽,他告訴我這種菜的學名叫莧菜。之後,我翻了一下字典,字典上說,莧菜的葉呈卵形或菱形,菜葉有綠色或紫紅色,莖部纖維一般較粗,咀嚼時會有渣。莧菜菜身軟滑而菜味濃,入口甘香,有潤腸胃清熱功效。莧菜也稱為“鳧葵”“荇菜”“莕菜”。莧菜屬於草本植物,一年生。莖高,葉子像芝麻葉,葉面碧綠,葉背面有一層白色的霜。高的有一米多高,矮的也有半尺。
每年到了五月份,田間、地頭長滿了莧菜。田野裏成群結隊的家庭婦女手拿塑膠袋或籃子在采莧菜。
采來的莧菜洗淨後,用熱水一焯,切點兒蒜末,放點兒鹹鹽味精香油涼拌著吃,特別爽口。是喝酒的最好小菜。當然,用它包菜餑餑也非常好吃。不過,和餡時要多放點兒豬油,因為莧菜很吃油,油少了餡不香。包莧菜餡菜餑餑,燙好了玉米麵,包成薄皮大餡的菜餑餑,在大鐵鍋上一貼,蒸上十分鐘,揭開鍋,用鏟子從鍋邊鏟下來的玉米麵菜餑餑,一面是焦黃嘎渣兒,一面是黃的軟皮。看了就饞。
我的辦公室下麵有一片很大的桃樹林,樹林裏雜草叢生,草叢裏有許多探出頭的莧菜向我招手。
快到吃中午飯的時候,我拎一個塑膠袋下樓,到桃樹林的草叢裏采幾把回來洗洗,用開水一燙,再用涼水一泡,擰出水分,切點兒蒜末,放點兒鹽,味精,再炸點兒花椒油,這樣拌出的莧菜不僅碧綠,而且清淡爽口非常好吃。經濟實惠不說,絕對是下酒的小菜。每天和我一起喝酒的畫家劉全忠,只要有涼拌莧菜,他就可以喝半斤酒。他說是喝半斤,每天都超過六兩,最後倒下就睡了。醒來後,在廁所裏的水池子洗把臉,回來對我說,都是你的涼拌莧菜惹的禍。
我記得小時候,每年初夏,我就開始吃這種菜,到現在有四十年了。而且年年吃,總也吃不膩。不過,現在和過去吃的概念已經不一樣,現在吃,完全是為了調劑生活,調動胃口。過去吃,是為了添飽肚子。
我上小學的時候,放學後回到家,扔下書包就和鄰居的夥伴到地裏采莧菜。
那年代,家家糧食都不夠吃,都去采野菜。附近的地裏莧菜都採光了,我們只能到比較遠的地方去采。一兩個小時就能采十幾斤,傍晚我回到家裏,把野菜往盆裏一倒,母親把莧菜洗洗,用開水一焯,切頭大蒜,撒把鹽,連油也不擱,就這麼吃,我吃得特別香。有時候,我母親把采來的莧菜剁碎了,撒點兒鹽,再撒把玉米麵,蒸菜團子,我們吃得也很有滋味。
如今,吃莧菜就沒有從前的感覺了,也不是從前的味道了。現在吃莧菜,完全是一種生活的享受,一種生活的調味,一種對過去的追憶。
莧菜,這種大自然給予人類最普通的野菜,它不僅調劑了人們的生活,而且還養活了一代饑饉的人們。我把莧菜叫作老百姓的救命菜。
◆小苦蕒
每年開春,地裏的小草一露頭,如果三五天內再下上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小草們就會蹭蹭地往上長。於是,兩三朵淡綠的野菜也就暴了嘴。最先偷看世界的,要屬小苦蕒最早了。小苦蕒長出四五片葉的時候,市場開始有賣的了。而蕖菜、苦蝶、薺菜、蒲公英、落苓等野菜,還在厚厚的土地被子下麵做著美夢。那些洗得乾乾淨淨水水靈靈的小苦蕒,伸著洗得乾乾淨淨的胳膊相互擁抱在盆裏。剛上市的小苦蕒一塊錢一小碗,儘管貴,但買的人很多。據《本草綱目》記載:小苦蕒可以清熱敗火,對咽炎腸道疾病有治療作用。我聽老中醫說,特別是吸煙的人吃了小苦蕒可以解毒。另外,小苦蕒還有明目作用。我說的小苦蕒就是電影《苦菜花》裏娟子妹妹在路邊采的開著小黃花的野菜。我們當地人管這種野菜叫小苦蕒。買來的小苦蕒洗淨後掐片葉,一股白奶就浸出來,擱在嘴裏嚼嚼,有股淡淡的苦味。我小的時候聽大人們說,小苦蕒可以解毒。但我小時候,挖小苦蕒可不是為了解毒,完全是為了充饑。我前幾年寫過一首《挖野菜》的詩:“走進四月的原野,我看到潮濕的土地上,一朵朵嫩綠的小花,開在人們期待的目光中。田間、地頭、季節的拐彎處,挖野菜的語言,翻動著四月的田野,野菜生動了一個季節。那年代野菜代替了糧食,瘦瘦的菜籃子開滿田野。這坡的女人喊一聲青,那坡的女人應一聲翠,喊的都是孩子的乳名。那年代挖野菜的是母親,田裏站不直腰的是母親,母親串遍了田間地頭的門。母親成了地裏的客人,野菜成了我最親的人。如今田野裏又長滿了故事,水靈靈的野菜疊映出母親挖菜時的身影。如今,我想去田野重新認識一下野菜,我想去田間看看母親。地頭前,我跪倒了哭聲。面對野菜磕了三個頭。野菜啊野菜,來世我也化做一棵野菜,來世你還是我的母親”。
這首詩在報刊發表了,不僅打濕了版面,同時,打濕了許多吃野菜長大的眼睛。每年到了開春,只要野菜一拱破地皮,我的情感也就暴了嘴。於是,到了週末我就到郊外挖點野菜。擇淨洗好,用水泡上,到吃飯的時候,抓一碗,再盛點自己做的酸醬蘸著吃,別有風味。那酸甜的帶點苦的味道,又爽口又開胃。用它喝酒是最好的小菜。
從下來野菜我就開始吃,中午在單位吃飯時,和我一個辦公室的畫家全忠,每天只要有小苦蕒蘸家做的酸醬,他最少喝半斤酒。全忠兄今年五十七歲了,他說以前有腸炎,中午喝了酒,下午准拉肚子。自今年吃了酸醬蘸野菜,他說肚子不疼了。原來不光小苦蕒能解毒敗火,酸醬也幫助消化和開胃。喝酒的時候全忠說,細想一下,人這一輩子圖個啥,每天只要喝點酒,說點開心事比當官撈錢自在得多。有的人為了當個小官,整天像個老鼠似的,鑽營掏洞,絞盡腦汁為政績發愁。還有那些為錢當奴隸的暴發戶,有了點臭錢不是賭就是嫖,把那些沾滿銅臭味的票子和生命最精彩的部分全部撒在了齷齪的賭場和狐臭飄香的女人身上。我說,作為老百姓,每天能達到這樣水準就是最滿足的幸福了!喝酒的時候,人總愛把話題扯得遠點,其實,說別的一點用也沒有,還是說說小苦蕒吧,我始終相信老人們說的話,小苦蕒可以解毒敗火。吃它還可以找到人類最初的本質和樸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