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第二期《美術》雜誌刊登了忻東旺一組“平民化”的人物系列。從這些人物繪畫的手法和形式上看,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畫家筆下的普通人物是誠實的是真實的,也是當今畫壇不多見的。畫家用真切感人的目光關注,用樸素的“平民化”寫實創作風格,再現素樸、平凡的中國人形象。看了這組人物系列,使人感到在樸素中蘊藏著一種古老的最本質的中國的大美。這些人,很樸實、很現實、很底層,樸實得掉渣。人物的造型很壓縮也很扭曲,在這點上,其實無可厚非。因為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這些人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毫無誇張的水分,完全是最真的寫實。在我們的生活中在我們的視線裏並不都是美女和名模。畫家筆下的《退休勞模》也不是我們想像的高大魁梧英俊瀟灑的樣板式形象,而是極普通人的形象。這完全符合現實主義寫實手法的法則。它沒有拔高沒有美化也沒有摻加一點水分,沒有煽情沒有渲染,沒有做任何的粉飾。矮小敦實,誠實勤勞,面部滄桑,人物的造型給觀眾的視線增加了新的亮點,看了這些作品我不覺得他們醜陋怪異,反而覺得他們更加親切,更加貼近生活的本質。同時,這些作品也揭示了畫家在今天特殊的時代背景下敢於創新和大膽的繪畫語言呐喊。
平民化的寫實手法與傳統意義上的現實主義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概念。畫家面對熟悉的自然、面對熟知的樸素生活,使平淡乏味,提升到崇高,在社會產生共鳴,是畫家內涵和功力的檢驗。凡高曾這樣寫道:“一個具有平凡輪廓的人,只要真切的痛苦抓住了他,也將會成為一個獨具性格的戲劇性人物。我有時想到今天的社會——儘管它正在沒落中,而當人們把它放到任何一種革新面前來觀察時,它會突然升起成為一幅偉大的陰影。”
畫家忻東旺說:“我是一個不趨時尚的人,在潮流面前能保持冷靜,甚至逆反;我的孤僻成全了我潛心作畫的心態。人家說架上繪畫已死亡,我卻感到她湧動的脈搏;人家說寫實繪畫陳舊頹廢,我偏偏覺得她不盡生機。人家說肖像的歷史已登峰造極不可超越,而時代與生活使我鼓足了勇氣。”畫家就是憑著這種勇氣在寫實陳舊、頹廢中找到我們人類最根源的本質樸素平民化的美。《職守》是一位穿著樸實、短小肥胖、面帶老實厚道的盡職盡責的中年女性。畫家在選擇人物模特時為什麼不選擇漂亮的女人,而是刻意地挑選了這個生活在現實社會中最普通的底層女人,從畫家的本意出發她是在生活中尋找的真實原形,這是與畫家的寫生有密切關係的。忻東旺說:“寫生是我最過癮的作畫狀態,因為總可以保持‘初戀’般的感覺,雖不知結果如何,但有著世界上最美好的嚮往。我不把寫生當為習作看……”忻東旺還認為,照相機增強了繪畫的繁殖力,也退化了藝術生命的基因。“我以前曾依靠照片畫畫,但總覺得造作的成分比較多,憑經驗畫畫必然會形成模式,便缺少了面對自然、面對生活的那分坦然。”“我喜歡寫生的率真,我喜歡面對模特的創作。我不習慣畫大畫前先做小稿,我激情於情感與畫布的直接‘交鋒’,我興奮於畫筆和顏料對形象瞬間感受的表達。我知道現在很多的畫家都不注重寫生,而是利用照相機拍照,這種走捷徑的做法我不認同。這樣做不僅使畫家養成懶惰的習慣,而且也削弱了畫家筆下的功夫。”畫家如果回避社會和時代躲在室內潛心作畫,其藝術和審美將是淺薄的;畫家如果漠視對底層人物命運的關懷,將毫無例外地導致自我靈魂的枯竭。詩人裏爾克說過:“因為生活和偉大作品之間,總存在著某種古老的敵意”。畫家如果以功利為本,其創作和商販有什麼區別。
近幾年,忻東旺以一個藝術家應有的敏感把視點鎖定在“民工潮”這個大變動的社會主題上。對民工的關注是畫家義不容辭之事,因為忻東旺就是從農村進入都市的。他有自己的經歷和感受。因此他感到自己有責任,用畫筆反映時代揭示最底層人的命運。他的作品《江湖·天地》、《江湖·盟》、《裝修》、《山霞》、《寒露》和《融冬》這些作品不僅反映了當前社會一個大的主題,而且也揭示了這些走出農村進入城市打工的農民的生活狀態和命運承載的艱辛。《江湖·天地》表現的是兩個農民工站在一個不足3平方米的空間,就是這麼大的天地,成了他們生存的空間和天地。農民工的需求是多麼地狹小和容易滿足呵,他們沒有任何奢求,在中國偌大的城市給他們點兒立足的空間和天地就知足了。《江湖·盟》是兩個農村姑娘在打工中結識成為好朋友。這是孤助無援的在江湖中尋找生存方式的一種結盟。這是最沒有辦法的結盟,也是時代造就的結盟。《山霞》中人物好像是在打工回來的路上,經過山上的小路時小憩的情景。雖然依靠在嶄新的摩托車上,但他滄桑的面容和高度的近視眼鏡卻透視出農民工在社會擠壓下生存的命運。《融冬》似乎讓人感到了一點溫暖,兩個憨實的農民遠離家鄉遠離親人,在一間狹窄的房間裏享受融冬就似乎得到了些許滿足。背井離鄉的農民工在狹小的室內有個融冬就幸福了,他們的願望和希冀是多麼地低下和微薄呀。然而他們自己知道進城的目的就是為了掙錢改變自己的生活。其實這種想法是非常渺茫的。當畫家看到越來越多的農民湧入城市時,畫家已經意識到:“社會變革的因素已悄然滲入每一位農民的精神意識中,雖然貧瘠的土地難以改變他們的命運,但時代變革的步伐卻已震顫了湧動的大地。”畫家之所以選擇這一大的主題,誠如他所說:“是因為在我看來這一社會景觀是極具時代表情的,而藝術作品的藝術魅力和價值除了繪畫本身的因素之外,更是應該承載反映社會和時代批判的責任。”看了這些畫,我能感到畫家在完成這些作品後的心情和感受。我敢肯定,畫家是用血液和汗水完成這些作品的。因為畫家每一幅畫的誕生都是用兩種東西凝成的,一種是淚水,一種是血液。淚水是人性情感的自然流露,而血液總是奔湧在離傷口最近的地方。每一幅作品都是畫家的靈與肉。撫摸這些畫,畫家的心都會流血,看到這些畫,畫家的心都會疼痛。一個人的靈魂可能被肉體和衣服掩蓋,但精神會穿透一切,這個精神就是靈魂的語言,是文化現實,是藝術造型。我給忻東旺的作品定位是平民性,它不僅僅是代表了民族文化,它是在揭示民族生存狀態。忻東旺說:“我不屑那些蔑視傳統標新立異的嬉皮士,也蔑視那些墨守成規、因循不疲的衛道士。我興奮於自然和現實中永存的天機,我沉迷於萬物中不息的生命。我畫畫的衝動是源於我對現實的強烈感受,感受是一種思考,思考的背後是對時代、歷史和文化的理解;藝術要建立在理解之上,我認為是至關重要的。繪畫是視覺的,更是心靈的;視覺藝術的價值並不只是愉悅視覺,更應該能慰藉靈魂。”
忻東旺的《村民列傳》系列作品,直白不含蓄,讓觀眾在直白中尋找審美,在直白中可以看到畫家獨特的繪畫語境和畫家乾淨透明的良心,領悟藝術的真諦。其實很多大師級的作品都是直白的,並不含蓄曲折。直白並不等於膚淺,忻東旺的這些作品就是畫家超越現實主義最漂亮的標榜和展示。
忻東旺的這些作品看上去很單純很寧靜,但是每幅作品都有很深刻的思想內涵。他的作品沒有對乖戾造型的追求,沒有企圖強暴視覺的色彩構成,正好相反,對人本體的尊重和認同、對繪畫基本功能的肯定和運用成為了整個“平民系列”的創作原則。
平民,是中華文明最底層的承載者,這些人物在忻東旺的畫裏沒有史詩和英雄般的光彩。但卻依然散發著迷人的魅力。忻東旺的《村民列傳》可以說是畫家對現實主義的一種發展和突破。
從題材到主題,忻東旺的現實主義以及對現實主義的超越並非一步到位,但他一路走得旗幟鮮明,義無反顧,他不厭其煩地近距離描繪他們、重複他們、再重複描繪他們,使繪畫達到機智的頂峰。
在物欲橫流的今天,走現實主義創作這條路,對一個有成就的中年畫家來說,無異於挖自己的牆腳。忻東旺的這些畫可能沒人願意掛在自己室內欣賞,它只能作為展覽或一種學術的呈現。但我們不可否認的是,忻東旺敢於反映時代現狀的現實主義繪畫作品,卻譜下一曲恢弘的平民史詩。從另外一個層面看,他的整個創作過程在廣義上已經構成前沿行為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