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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吳思敬

台灣好報/ 2024.01.27 13:27

幸好幾年後,匡漢終於正式調進了文學所,桂芳也來到北京,進入中國藝術研究院舞蹈所工作。有了桂芳的陪伴與照顧,匡漢的身體慢慢好了起來。當時他們住在勁松九區的一個小兩居,儘管房間狹小、逼仄,但桂芳把這個家打理得很整潔,很溫馨,很有生氣。主雅客來勤,一時間詩歌界與學術界的朋友唐曉渡、劉士傑、劉福春、葉廷芳等常來走動,高談闊論,有時甚至引吭高歌,我就在匡漢家領教過葉廷芳美妙的男高音。這使得匡漢這個小家頗有點文化沙龍的味道,桂芳無疑是這沙龍稱職的女主人。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發展,匡漢的居住條件不斷得到改善,從勁松,到南方莊,再到華威西裏,匡漢的居處顯得寬綽多了,這需要精心維護與打理。我知道匡漢是書呆子,幹這方面的活,非他所長。把新居整理得井井有條,當然少不了桂芳的勞苦與心血,記得桂芳說過,每天早晨光用墩布把整套房間擦一遍就花去她一個小時。

桂芳退休以後,更是把全部精力放在對匡漢的關心與照顧上。每次與匡漢夫婦相聚,桂芳的話頭大多集中在她的“楊先生”身上,她最惦記的是匡漢的身體。正是在與桂芳的聊天中,我知道了匡漢如何在301醫院做了白內障手術,如何在家裏的地板上跌了跤,摔壞了股骨頭,又如何因心臟病裝上了心臟起搏器……她對匡漢的身體狀況描述得一清二楚,可她對自己身體的狀況卻從來不提,以至直到她去世前,我還認為她的身體不錯。實際上她是帶著一身的病來操持這個家,卻從不把自己的痛苦在人前流露。

不只是對匡漢,桂芳對朋友也一樣赤誠相待。1994年《詩探索》復刊以後,每當把新的一輯稿件匯齊以後,我都會帶上稿子到匡漢家“辦公”,與他逐篇討論、定稿。記得有一次天降大雪,我騎著自行車,由我所住的街,前往匡漢所住的南方莊,馬路上雪厚濕滑,到他家時,帽子、褲角、棉鞋全濕了。桂芳見狀,忙招呼我坐下,給我沏上了一碗薑糖水,還遞上熱毛巾讓我焐手、擦臉。至於由於工作關係,趕上飯口,桂芳更是不容推辭,強留吃飯,說不清有多少回了。

桂芳對我是如此,對我的學生也一樣親切關懷。我的碩士研究生徐秀,品學兼優,我推薦她跟匡漢繼續攻博。為此徐秀曾到匡漢家求教。匡漢在學術上耐心予以指導,桂芳對這位四川來的身體瘦弱的女孩更是從生活上備加關懷,讓徐秀感到十分溫暖。儘管徐秀由於家庭原因,需要早日參加工作,未能追隨匡漢讀博,但她在匡漢家的這段經歷,給她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我的博士研究生龍揚志,畢業後隻身一人來到南方,在暨南大學參加工作,從事海外華文文學研究。匡漢作為海外華文文學研究方面的領軍人物,經常與桂芳一起到暨南大學開會或從事研究工作,結識了龍揚志。此後,匡漢從學術上不斷給龍揚志以點撥與指導,桂芳則從生活上對龍揚志予以關照。龍揚志得知師母李桂芳逝世的消息時,正在美國加州大學戴維斯分校做訪問學者,他十分痛心。他回憶起,當匡漢和桂芳結束在暨南大學的學術活動回北京前,還惦念著龍揚志,知道他獨身一人,不會照顧自己,經常是饑一頓,飽一頓,因此臨別前,他們二人特意為龍揚志包了許多餃子,讓他存放在冰箱裏慢慢吃。這動人的故事讓人又溫暖又心酸,而受到匡漢和桂芳親切關懷的學子又何止我的兩位學生?

在新冠疫情之前,我與匡漢兩對夫婦在春節之後總會安排一次聚會,常常是我和匡漢談詩壇、談文友,我夫人和桂芳則談女人的體己話。我夫人名叫桂香,與桂芳的名字音近義同,仿佛天生的姐妹,她們的性格都很開朗,彼此很說得來。新冠疫情暴發後,聚會中斷了。我們兩對夫婦的最後一次見面,是2022年1月6日《詩探索》編輯部在順義義大利農場為謝冕先生舉行的90歲壽誕慶祝活動上,匡漢向謝冕贈送了他書寫的條幅,我則代表《詩探索》同人宣讀了給謝冕90歲生日的祝壽詞。祝壽活動持續得很晚,由於我第二天清晨要趕往八寶山參加鄭敏先生的遺體告別儀式,便只能在當晚與匡漢桂芳匆匆告別了。分手時,桂芳還不忘送給我們禮物,一盒茶葉,她最後說了一句話:“思敬、桂香,疫情兇險,多多保重,要好好活下去呀!”此後,疫情時起時伏,我們再沒有見面的機會。如今,桂芳已往生天界,“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相信她會掛念著匡漢,也會掛念著我們。世道艱難,生存不易。桂芳留給我們的最後一句話,“要好好活下去呀”,會永遠銘記在我心底,助力我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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