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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 願意「看見」嗎?——讀薩拉馬戈《盲目》

桃園電子報/副刊編輯 2023.11.08 14:31

《盲目》書封。圖:傅淑萍提供

忽然就這麼降臨了,後來被稱為「白症」的病:眼底一片白,什麼都看不見,失去了視力成為盲人。突如其來,隨即席捲世界。從等紅綠燈的駕駛,到協助駕駛的好心人,繼而是好心人的妻子,白症傳染,一個接著一個。眼睛忽然看不見的事實,激化了其他感官的敏銳度,更激起了人際間的矛盾與衝突,目盲進一步成為了不辨事理的粗暴魯莽或違禮失序的言行舉止,得以心安理得表現的藉口。

協助駕駛的好心人突然心生歹念,偷走了車子,於是下一個染病的是他的妻子,這白霧彷彿漣漪向外擴散。盲眼的世界裡,體制的不全,人性的不善,全都在看不見的地方橫無忌憚。權力單位想封鎖白症,這引發恐懼而無以名之的恐怖,其作法是把盲人集中,再毫無尊嚴地丟進精神病院,之後幾乎放任盲人自生自滅;掙扎求生的、偷雞摸狗的個人,許多自私的舉措極為可鄙,卻又因為這份脆弱而極為可憫。故事裡的人們沒有名字,都是以身份和特色稱呼,醫生,醫生的妻子,戴墨鏡的女孩,找母親的男孩。眾人面目模糊不清,你我其實相似,這裡一個又一個悲哀的小人物,構成了聯盟,試圖以集體的力量求生,悲哀的個人卻又旋即因這集體的權力而被吞噬、抹滅。

醫生的妻子是唯一的明眼人。面對不可承受的生之重擔,別開目光是憐憫、留下餘地,因為「看見」本身就是「責任」。在這間病房裡,醫生的妻子假裝看不見,卻是看得比誰都清楚。於是,她選擇盡自己的良知來照顧迷途的人們,之後,更要對抗另一間房間擁槍自重、控制女性來實施威權與極端作為的盲人集團。薩拉馬戈這寫法確實是有力的寓言,一直以來這都是女性的現實生活處境。然而醫生的妻子堅毅、智慧又具有行動力,在這盲目而原始、以暴力取得資源與權力的生存競爭裡,她是一絲理性的光芒。

我認為最動人的一段,就是努力逃離精神病院,醫生的妻子帶領著幾個努力保持理智與人性的盟友,在已變得猶如荒野而危機四伏的城市裡勉力求生存的狀態下,終於有一點點喘息的那段時光。尤其是醫生的妻子、偷車賊的妻子,還有戴墨鏡的女孩一起洗沐的段落。洗澡是清除污穢與滌去氣味的清潔,更是取回身體、有能力愛惜身體的自主權的宣告,與其說是重回文明,倒不如說是以自己的尊嚴來活出個人生命的最卑微又最偉大的實踐。

乍然而至的危機,在每一個時代都有,白症讓人無法忽視,畢竟眼底能看到的就是那一片白,然而有些時代的危機是藉由歷史回溯才得以辨認、加以命名,好比那些被合理化的戰爭與侵略、對異己的傾軋與排除。《盲目》是讓人讀著心痛的故事,突然失明是荒謬的,突然復明也是,這荒謬的來去震撼,讀者像是受到了殘酷劇場的洗滌一般,使我們意識到,我們的確在很多時候很盲目,假裝看不見,藉以逃避明眼人的責任。

作者:傅淑萍
現為「我們的教學事業有限公司」講師,國立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IG「樂遊原(@leyou_yuan)」共同經營者。曾任聯合報文學寫作營講師。曾擔任聯合盃作文大賽閱卷與命題老師。

本篇文章轉載自《桃園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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