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蓮卻怎麼也睡不著,不僅是皮肉的疼痛難以消散,而且更多的是,心中的屈辱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她不知道這樣挨打受罵的苦日子何時是個盡頭,覺得自己的一生實在是太憋屈了,整天生活在恐懼和恥辱中,生命卑賤得毫無意義。她生不如死,活得不如一只貓狗。就是劉旺養的貓狗,他也會摸一摸、順順毛,安慰一下。對於她這個老婆,劉旺除了侮辱和打罵,從來沒有給過她一絲一毫的關愛和溫暖。這哪里是人過的日子呀?這簡直就是生活在地獄中。這樣的婚姻生活讓她感到羞恥和痛苦。這樣的日子過得真乏味,沒有一點做人的尊嚴,她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可是,該怎麼結束呢?離婚嗎,她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樣的魄力,她捨不得一對兒女。再這樣過下去,劉旺遲早會打死她的。與其被他打死,還不如先結果了他,殺死他,也許是結束痛苦唯一的好辦法。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美蓮頓感渾身輕鬆。想到這裏,她把心一橫,平靜地下了床,摸索著拿起牆角的一把斧子,走向炕頭,摸到枕頭上的那顆腦袋,高高舉起斧頭。她不知道砍了多少下,直到斧頭把斷了為止。劉旺一聲未吭,就身首異處。
美蓮被員警抓走後,兩個可憐的孩子無人照看,整日裏哭哭啼啼地喊媽媽。美蓮犯的是殺人的重罪,肯定要蹲大牢,一時半會兒不可能回家撫養孩子。劉旺的父母和弟弟不願意接納孩子,表示無力撫養他們。當地的公安機關和婦聯的工作人員找到美蓮的哥嫂,勸說他們把兩個孩子接回家撫養,遭到了拒絕。哥嫂說:“那是他劉家的孩子,自然應該由他們撫養,他們不管誰管?我們家的兩個孩子都缺吃少穿,哪里還有能力再添兩口人呢?”
至親的爺爺奶奶、舅舅舅媽無不鐵石心腸,沒人管孩子的死活,總不能讓兩個年幼的孩子自生自滅吧?後來,民政部門將美蓮的一雙兒女送往西安的一家兒童福利院,由政府撫養。
法院審理後,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美蓮有期徒刑十二年,在陝西省女子監獄服刑。
美蓮告訴我,她的兩個孩子目前在福利院生活得很幸福,政府把他們照顧得很好。女兒巧巧今年讀五年級,兒子會明讀四年級。每逢節假日,監獄都會安排她和兩個孩子見面。美蓮已經服刑了七年,如果她接受減刑,再過幾年就出獄了。我很疑惑她為什麼每次都拒絕監獄的減刑獎勵,難道她不想早點重獲自由嗎?對於我提出的這個問題,美蓮遲疑了片刻說:“我渴望自由,但是我首先得活著。在這裏,我雖然沒有人身自由,但是這裏的生活條件比老家好多了。這裏的管教幹部照顧我的生活,教我學習按摩技術,掌握謀生的本領,等出獄後就可以養活自己和兩個孩子。更重要的是,他們對我比親人都親,從來不歧視我,他們把我當人看。我在這裏感受到了做人的尊嚴,我真心不願意提前出獄,我怕重返社會後難以謀生,更怕再也找不到做人的感覺。我想一直在監獄裏待著,出獄後,我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婆家回不去,娘家也不會要我。我可怎麼活下去呀?”
採訪結束後,在獄警的陪同下,我送美蓮回住宿監區。走進監區,我眼前一亮,這與我想像中的黑暗潮濕的牢房完全不同:每個監區的房間都明亮整潔。陽光從寬大的窗戶灑進來,照在床鋪上,斑駁的光柱歡快地跳躍著。和煦的微風吹進來,暖洋洋的。每間監舍都是架子床。美蓮的床鋪在剛進門的下鋪。白色的床單乾乾淨淨,粉色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如同豆腐塊,棉花被子摸上去軟軟的,舒適溫馨。
離開監獄後,我唏噓不已。監獄對美蓮的改造和教育無疑是成功的:她在這裏獲得了重生。相信過不了幾年,美蓮就會重獲自由,一定能夠找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也會和兩個孩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為陰霾散去,必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