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久興
一年一度的中元節又快到了，每當此時便會想起老伴向我發出的忠告：“鬼節期間鬼最活躍，不要隨便外出，恐怕碰見鬼。”
老伴信鬼事出有因。她曾跟我講述過一則“碰見鬼”的故事，說的活靈活現，我想爭辯都找不著理由。那是發生在上世紀七十年代的事，一個明月高懸、呵氣成霜的冬日。下半夜3點左右，她肩扛曬墊朝屋後曬場走去，準備把剛刨刷好的紅薯絲挑去那裡曬乾。就在她離目的地還有百來步遠，前面隱約出現一位老太婆的背影，個子不高，頭上蓋著用白手帕紮成的羊角帽，走路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樣子。她正準備跟老人打聲招呼，老太婆卻突然拐進了路旁一間快要傾圮的房子，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清楚地記得這一帶老屋並無老太婆此人，即使有也死去了許多年。心想莫不是碰見鬼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拋下曬墊上氣不接下氣的跑回家裡連話都說不出來。
前不久讀到作家莫言寫的一篇散文《鬼並不害人，真正害人的還是人》，講述作家回鄉探親時親身經歷的一件事。上世紀八十年代初的一個秋天，那晚他陰差陽錯的不走大路偏走土路，也是那麼的靜謐無聲，只見月光不見人影，他走著走著感覺脖頸後有些涼颼颼的，路兩邊的莊稼地裡像是藏著無數的秘密，有許多隻監視的眼睛，月光也突然朦朧起來。他有些後悔不該單身走夜路，不知不覺加快了腳步。終於，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當然什麼也沒看見，但依然渾身緊張、牙齒打顫，不得不唱起歌來給自己壯膽：“向前向前向前——殺——”
不過他寫到，那一次還是碰見鬼了。
就在他臨近村頭時天已發亮，鄰居趙三大爺走過來與他聊天，雙方互致問候，遞煙的同時還提起一件往事，說是趙三大爺欠了作者父親五元錢，對方遞過來一個冰冷的瑪瑙煙袋嘴，讓他轉交給父親用於抵債。回家後，經一番詢問方知趙家三大爺大前天早晨就死了! 如此說來，他是無意中碰見了鬼，見了鬼還不知道，原來鬼並不如傳說中那般可怕，鬼並不害人，反而和藹可親，死不賴帳。真正害人的還是人，人比鬼要厲害得多。
老伴年輕時候的那次經歷我不得不信，與我同齡的大作家莫言所說之事不能不聽。只不過，我仍是將信將疑，因為我自小至今從未碰見過鬼。有道是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未親眼所見，我哪能就這麼輕易的相信世間真的有鬼呢？！
我一直弄不明白，新華字典裡竟然會有這麼一個“鬼”字，而且那麼神秘和恐怖。鬼在人間有許多種說法，上到青天，下至黃地，風雨雷電，奇景夢幻，說古論今，處處皆有。偉人毛澤東所說的是邪鬼，徐悲鴻畫的是山鬼，《白毛女》歌劇唱的是大鬼小鬼，抗日戰爭滅的是日本鬼子，抗美援朝戰爭打的是美國鬼子，東方的叫東洋鬼子，西方的叫西洋鬼子。
官場和民間則經常聽到有內鬼、外鬼、鬼頭、鬼腦、鬼把戲、鬼點子、鬼心眼；有魔鬼、邪鬼、淫鬼、吊頸鬼、吸血鬼、餓死鬼、落水鬼、野鬼、短命鬼、血腥鬼等。《玉曆寶鈔》裡還有白無常、黑無常、牛頭、馬面之類的鬼。現代生活中，亦有窮鬼、小氣鬼、酒鬼、好色鬼、人不人鬼不鬼、做夢不怕鬼敲門之說。帶“鬼”字的成語就更多了，諸如孤魂野鬼、牛鬼蛇神、鬼使神差、神出鬼沒、裝神弄鬼、鬼斧神工、鬼哭狼嚎、疑神疑鬼、描神畫鬼等，名目繁多，不一而足。
有哲學界人士認為，鬼是自然界的特異現象，或說超自然現象，不能統統武斷地蒙上一層迷信色彩。比如熱日蝕，月蝕，極光，流彩，星雨，火雲，海市，彩虹等自然界特異現象；又比如地震、山火、霧霾、海嘯、颱風、暴雨、驚雷、乾旱、內澇等自然災害，從發生到形成人類迄今尚未完全掌握自然界這些特異現象的起因以及避免自然界各種災害的良策。
人的思維運動比超自然現象要複雜得多，由於民族，觀念，信仰，風俗，習慣，覺悟的不同，自然界的特異現象一旦與人的思維想像相聯繫，形形色色的認知就會不斷地從思維裡湧出，甚至產生一些超越玄學的迷信現象。比如有位老太太，從老舊房搬進了新大樓，房間寬敞明亮可就是住不習慣，每到夜晚剛合上眼，什麼大鬼小鬼都張牙舞爪地闖了進來，嚇得她縮在被窩裡渾身打顫，天天嚷著要搬回老房子住。無奈之下兒子問過風水先生請人給老娘各寫了一幅“龍”字和“ 虎”字，把那些大鬼小鬼給咬出去。這一招果然靈驗，老太太終於安心住了下來。究其原因，或許就是這兩字治好了她的心病，把心中之”魔鬼”給嚇跑了。
電視劇《三國演義》有一個諸葛亮借東風的情節。諸葛亮既是一位軍事家，又是一位天文學家，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敵我知己知彼，善謀戰略戰術，被人譽為軍師神算。他熟知天文地理，氣象變化，因而借東風奪箭成功，並非祭天叩神、迷信鬧鬼所獲。
記得讀小學四年級時有一篇課文叫《踢鬼的故事》，講魯迅先生年輕時候走夜路經過一處墳地，一個幽靈似的東西在他面前遊來蕩去，一會兒高一會兒低。他走上前去朝著鬼影猛踢一腳，對方“哎喲”一聲露出原形，原來是個盜墓賊。
有一回，我鄰村一名單身漢因悲觀厭世自縊身亡，成了吊頸鬼。屍體入殮以後放在樟樹下面的草坪上，這時兩位年輕後生打賭：誰敢躺在棺材上面過夜由另一人請客，否則反之。膽大的說：“我來，你若不信可以監視。”結果一夜過去什麼事情都沒發生，另一人不得不認輸請客。
天下人間是否有“鬼”，答曰，“有”。“鬼”從何來？鬼從心來。鬼在人的思維中霸強度日，在人的靈魂裡專制獨裁，人心是養育鬼的王國，貪腐是培植鬼的土壤，自私是滋生鬼的根源。可說了半天，又有誰真的看見過鬼呢？鬼是什麼模樣，像狗還是像驢，四條腿還是兩條腿，是方臉還是圓臉，站著走還是爬著走，是穿著衣裳，還是光著脊樑，住在山洞裡，還是住在瓦房裡，紅鼻子黑眉，還是歪嘴斜眼，會哭還是會笑，會說話還是沉默不語，是頭大腰粗還是枯瘦如柴。迄今也沒有誰將這鬼的模樣弄清楚，仍然是一個謎。曾經有人問一位畫家，世界上畫什麼最容易？畫家笑答：“當然是畫鬼最簡單， 因為誰也搞不清鬼是啥模樣兒。”
奉勸人們不要信鬼，不要當鬼，不要學鬼，不要裝鬼，更不要怕鬼。普天下的人都身正氣順，棄惡向善，心昭日月，鬼就從人的思維中溜走了，世界上的人不去鬧鬼，天下人間還有什麼鬼呢！（照片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