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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是愛詩的民族。旅遊山川勝景，就要帶著“詩”的情懷去享受“情景”；也唯有如此，我們才會有“詩情畫意”的遐想空間，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美妙意境。（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中華民族是一個充滿詩意的民族，二千多年前的孔子就説，《不學詩，無以言》。
只要是入過學的中國人，對於孔子的這句話，都銘記於心。
孔子所謂的“詩”，在當時，指的是《詩經》。隨著歷史的演進，“詩”的含義，也就不限於《詩經》了。到了唐宋，中國的詩詞文化到達巔峰，《不學詩，無以言》是日常的生活氛圍。
長江是中國第一大河。我們之前的地理課本稱，長江有五千八百公里；現在中國大陸國務院公告的長江全長，已是約六千四百公里了。
長江不但長，還有一個其他國家大河沒有的一個特色，就是整個長江，都在中國的國境之内。
北宋詩人李之儀有首詩：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如此漫漫巨河，《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中華兒女，有數億之眾了吧。
我們可從長江上游一路東行，欣賞這條“充滿詩意的長江”。
1.長江在四川
長江緣起於沱沱河，前段被稱爲通天河、金沙江。到了宜賓與岷江合流後，則被稱爲長江。都江堰就是岷江上游的水利工程，有二千多年歷史。
詩人李白，在四川長大。他寫長江流域的成都：
《九天開出一成都，萬戶千門入畫圖》
李白是個很可愛的詩人，長江一路向東，都有李白留下的著名詩句。李白在成都寫的詩，是個起點。
江水向東，嘉陵江與長江會合處，是爲重慶。再東行不遠，與烏江會合處，是著名的重慶奉節的白帝城。
劉備在夷陵兵敗後，撤退到白帝城，憂憤病危，急召諸葛亮偕太子劉禪來見。劉備在病榻前，將劉禪托孤給諸葛亮。劉備囑咐劉禪說：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於人。”
詩人杜甫，在川中住了八年，寫下諸多關於劉備與諸葛亮的詩篇。
杜甫的《蜀相》詩，深切刻畫了，劉備與諸葛亮的關係：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劉備“三顧頻煩天下計”，恭請諸葛亮出山相助；諸葛亮以“兩朝開濟老臣心”來回報劉備的“知遇之恩”。劉備與諸葛亮的關係，是中國歷史的一個君臣典範，傳爲千古美談。
可惜諸葛亮最後的結局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大勢既定，他也只能選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了。
杜甫還有這樣的詩句，感懷兩人的關係：
“武侯祠堂長鄰近，一體君臣祭祀同”
對於後人來説，到成都來祭祀劉備與諸葛亮，已沒有君臣之分了。
李白留下了一首家喻戶曉《早發白帝城》詩：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首詩，讀來仿佛是神仙在暢遊人間，是“詩仙”李白的代表作之一。有人評論此詩，應為七言絕句壓卷之作。
2. 三峽的詩作
江水又東，是著名的長江三峽，依次爲瞿塘峽、巫峽、與西陵峽。
瞿塘峽最短，只有8公里，長期雲霧繚繞。接著從重慶巫山縣到湖北的巴東縣，是巫峽，全長 46公里。
北魏的地理學家酈道元有這樣的詩句：
“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
中唐詩人元稹，有這樣的名詩：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詩的含義是説，只要見過巫峽的雲，其他任何地方的雲，都不足為觀了。這是元稹悼念亡妻韋叢的詩作。元稹另外還有三首《遣悲懷》的詩，都是悼念亡妻的名作。
中國詩人悼念亡妻的作品，最有名的，就是元稹與蘇東坡了。蘇東坡有首詞《江城子.夜記夢》悼念他的妻子王弗。《江城子》愷切自然，讀之不能釋懷，確實是千古絕唱。
三峽的最後一段是西陵峽，全長 66公里，歐陽修有“西陵山水天下佳…不覺萬里留天涯”的名句。
3.長江在兩湖
江水又東，到湖南地界，與沅江會合，是益陽洞庭湖。
在此，有唐朝詩人劉禹錫寫的《望洞庭》詩：
“湖光秋月兩相和，潭面無風鏡未磨；遙望洞庭山水翠，白銀盤裏一青螺。”
洞庭湖中有一山，叫做“君山”。劉禹錫形容君山在洞庭湖中，好比是
“白銀盤裏一青螺”，很是傳神。
洞庭湖古稱“雲夢大澤”。詩人孟浩然有“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的名詩。
岳陽樓是中國的名樓，位於洞庭湖東側。對文學有興趣的，必然會記誦范仲淹《岳陽樓記》中的名句：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
范仲淹這段話，清楚説明了，中國知識份子以天下爲己任的胸懷。
江水又東，再來就是武漢的“黃鶴樓”。
我們來到黃鶴樓，第一個聯想，就是崔顥的詩《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詩仙李白，在此地留下了《黃鶴樓送孟浩然》的詩：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4. 長江在江西
江水又東，與潯陽江會合，是江西九江。“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廬山，就在附近。
李白在此寫下了氣勢磅礴的《望廬山瀑布》詩：
“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中唐的白居易，曾被貶為江州司馬，江州就是今天的九江。他在潯陽江頭，與另一客船上的琵琶女相遇。兩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琵琶女為白居易演奏了琵琶曲，演奏的極好，“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意”，兩人互訴身世，深感同悲同憫。
琵琶女“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干”;白居易“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兩人身份有差，感懷卻是相同。於是，白居易懇請琵琶女再奏一曲，並答應為她寫詩作爲回報。
這首詩，就是白居易著名的敘事長詩《琵琶行》。
《琵琶行》的開始是
“潯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馬客在船，舉酒欲飲無管弦.”
詩的結尾是：
“莫辭更坐彈一曲，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卻坐促弦弦轉急。
淒淒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
白居易有兩首著名的敘事長詩，一是《長恨歌》，一是《琵琶行》。《長恨歌》説的是唐明皇與楊貴妃的纏綿故事；《琵琶行》説的是落魄詩人，與哀怨才女互訴心曲的故事。
這兩首詩，都很優美。我個人對於《琵琶行》的偏好程度，還略高於《長恨歌》。
因爲《琵琶行》説的是普通人的故事，隨時發生在我們的身邊。《長恨歌》是宮廷故事，相對疏離於平民的生活。
5. 長江在江蘇
江水又東，到了《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的六朝古都南京。
有關南京、鎮江、揚州一帶的詩詞很多，不勝枚舉。
本文前段敘述到，沿著長江而行，多有李白的璀燦之作。到了長江下游的南京，我再來引用一首李白的詩。
李白《登金陵鳳凰台》詩：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爲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這是李白的暮年之作。在李白年華老去的同時，大唐王朝經歷了安史之亂的劫難，也走向了衰落。
李白早期為楊貴妃寫《清平調》“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當時是何等的花團錦簇，春風無限；此時的李白寫《登鳳凰臺》，“鳳去台空江自流，長安不見使人愁”，又是何等的悵惘與感傷。
談到與南京有關的詩，我們再引用一首。
文章前段談到洞庭湖，有引用詩人劉禹錫的詩。在南京，劉禹錫留下一首非常著名的詩《烏衣巷》：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南京是東吳、東晉、宋、齊、梁、陳的六朝古都，這六朝都是短命王朝。
當朝權貴，幾年之後，也就成了沒落王孫。原來的車水馬龍，很快就門可羅雀。劉禹錫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詩句，來隱喻事態變遷。
這首詩的意味深遠。權貴人物起起落落，正道就是滄桑。話不要説得太滿，事不要做的太絕。今天當總統院長的，也許不久之後，就成了李白所謂的《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了。
6.結論
中國人有所謂的《情景》，説的是有“情”才有“景”，而且是“情”在上，“景”在下。
我們登岳陽樓賞景，脫離不了范仲淹《岳陽樓記》的文學魅力的影響。同樣的，我們去南昌觀賞《滕王閣》，真正令我們徘徊低吟的，主要還是王勃的《滕王閣序》。
如果沒有《滕王閣序》這篇絕世佳作，《滕王閣》這個山寨版建築，實在談不上什麽吸引力。
如上所述，千里長江，其實充滿了詩的魅力。
中國人是愛詩的民族。旅遊山川勝景，就要帶著“詩”的情懷去享受“情景”；也唯有如此，我們才會有“詩情畫意”的遐想空間，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美妙意境。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