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蔡昆夫婦(右1,右2與許昭榮夫婦(左1,左2)攝於旗津今戰爭與和平紀念公園。(圖/蔡靜煌提供)
作者/陳婉真
1970年,台灣留學生最多的美國東岸,開始有熱心同鄉舉辦「美東夏令會」,主辦單位利用美國國慶假日,又是大學放假期間,租用學生宿舍及大學教室、禮堂等設施。在三天兩夜的聚會中,提供給大家相互交談、分享經驗和結交朋友的機會,夏令會每年都吸引二、三百人參加;後來開始有第二代子女,主辦單位也利用這難得的機會,讓美國出生的小朋友學習和認識台灣文化。
由於美東夏令會的成功例子,全美各地包括美西、美南…等地也紛紛舉辦夏令會活動,成為台美人的重要年度盛會。
早年各地夏令會,多會邀請黨外及民進黨籍政治受難者或家屬前往演講,隨著台灣政治情勢的轉變,慢慢轉為邀請民進黨籍公職人員作專題演講,這些都成為夏令會的重頭戲,讓同鄉得以有第一手的台灣消息,其他活動則由主辦的同鄉會各自負責規劃。
戒嚴時期,甚至解嚴後的頭幾年,海外同鄉和台灣的聯絡非常不便,動輒被冠上台獨叛亂分子的罪名。即便要買個斗笠作表演之用,都非常困難,因為那個年代,斗笠也被認為是台獨分子的象徵。
2003年參加世界台灣人大會(WTC) ,左起蔡寬裕、吳鐘靈、蔡昆、許昭榮。(圖/蔡靜煌提供)
為了讓夏令會的活動內容更加吸引人,主辦單位莫不絞盡腦汁,要讓夏令會更具有台灣精神,慢也培養出好幾位名主持人,甚至節目製作人等。
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美南夏令會的活動規劃。它最讓人期待的是蔡家班布袋戲表演,我已經忘記演的是什麼了,卻永遠記得那個布袋戲班演的是台灣的故事,還真的演得活靈活現,頗具專業水準。
表演結束後才知道主角是蔡靜煌。從編寫劇本,到購買戲偶,到上台表演,都是由他規劃。至於表演時則除了他本人之外,他的太太劉淑賢及還在就讀小學的子女一家五口,也都一起上場,分別擔綱生旦丑等不同角色的口白。
蔡靜煌說,蔡家班是一個總稱,他們的節目內容除了布袋戲之外,也曾經演出宋江陣、笑劇,及功夫表演等。由於節目精彩遠近馳名,經常要應邀到外地表演。
舞台下的蔡家班,家族的挺台獨力道更是強勁無比,他們的父親蔡昆非常注重子女的教育,極力鼓勵四兄弟好好讀書並出國留學。四兄弟果然都不負父親的期待,大學畢業後紛紛到美國大學深造,並且都住在德州達拉斯。
蔡昆在兄弟都赴美後,他也和妻子李金英到美國,四兄弟以為父母只是赴美探視他們,沒想到兩老竟然就在美國定居下來。在父親一聲令下,老二靜燦和老四靜騰,於1980年開創「翠月樓」(August Moon)餐館,在老爸帶頭打拼下,全盛時期曾擴充至三家,直到2009年才歇業不做,前後辛苦工作達30年。
2003年9月6日的台灣正名運動 ,蔡昆和許昭榮共同設計並製作一面台灣旗 ,旗中央的三角形與圓形象徵戴斗笠的人臉 ,是早年台獨聯盟的標誌。照片中最左一位是蔡昆。
當年的「翠月樓」是獨派最佳聚餐場所,國內外民主人士如林義雄、彭明敏、呂秀蓮、葉菊蘭、陳唐山、蔡同榮等都曾到訪。
蔡昆雖然經營餐館,賺的是辛苦錢,對於台灣人的公共事務無不慷慨解囊,出錢出力,遠近馳名,被暱稱為「達拉斯歐吉桑」,並於1998年獲全美台灣同鄕會頒贈「台灣人的良心」獎牌。2002年獲全美台灣人權協會頒贈「台灣人權獎」,肯定他對台灣民主與人權的貢獻。
蔡昆在黑名單解禁後,也常返回台灣,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認識政治受難者許昭榮,對於許昭榮致力於台籍日本兵、及戰後又被召募赴中國打內戰的台灣兵所遭受諸多不平待遇的爭取,非常感動。不但自己捐錢給許昭榮,更鼓勵兒子們向許昭榮學習並捐款,蔡家兄弟從那時持續至今,都是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的熱心贊助者。
達拉斯歐吉桑於餐館營業結束後,和妻子告老還鄉,對於故鄉的公共事務也一樣慷慨解囊。蔡昆於2010年病逝;妻子則於2021年以102歲高齡辭世,遺憾的是因為疫情漫延,兄弟們無法返台送母親最後一程,因而於今年清明節期間大家約好一起返台,舉辦家族的追思紀念會。
原本是要訪問蔡家兄弟在美國打拼的故事,四兄弟中除了老四有事未參與,三兄弟受訪時所談的,卻大多數是父親的往事。包括蔡昆是1919年出生於湖內鄉(今高雄市湖內區)的「草仔寮」,家中務農,蔡昆卻很早就遠赴日本大阪的鐵工廠從學徒做起,以及蔡家於1945年在戰爭中遭遇大阪大空襲,市區被投擲大量燒夷彈,老大靜輝躲過戰火,揹在母親背上的妹妹,卻是等到空襲過後走出防空壕,才被發現已經死亡…。
二戰期間蔡昆在大阪鐵工廠工作,下工後地方上組成自衛隊,這是當年蔡昆擔任自衛隊員的制服照。(圖/蔡靜煌提供)
不久,因感劫後餘生,思念家鄕父母,遂遷返台灣。適値國民政府佔領台灣,民生蕭條,謀生不易,曾數度欲返回日本,卻每次遇到颱風警報,因而打斷返回日本的念頭。於是開始經營酒廠,卻因國民政府實行菸酒鹽專賣,被迫關廠,轉而經營碾米廠,又遭逢通貨膨脹,一日三市,經濟混亂,不得不結束營業,多桑在日本累積的不少財富一夕成空。
多桑後來爲了養活嗷嗷待哺的六子女,與村裡朋友集資,籌組船隻,數度前往香港及廈門從事以物易物的三角貿易。因爲當時國民政府禁止台灣與中國交往通商,在押貨返台登陸時,被警方追捕、通緝,以致躲躲藏藏多年,當時在我們幼小心靈上,所受到的創傷與驚嚇,刻骨銘心,至今難忘。
1951年,多桑攜家帶眷避居屏東,曾做過水果販、豬販、經營肉攤,直至1960年之後,家境才漸趨好轉。自1967年起,先後將長子、次子、三子自費送赴美國留學。
多桑一生胼手胝足,辛苦打拼,省吃儉用,就是借貸也要讓我們受到良好的教育。此外,多桑對我們的言行舉止及品徳教育均有嚴格的要求與極高的期待。
這是蔡靜輝在父親過世後的追思文中所描述的蔡昆的打拼故事。蔡昆喪禮中,台獨聯盟特地為他覆蓋盟旗,以示對這位前輩盟員的無上感念。
今年四月間因疫情解禁,蔡家兄弟全員自美國返台,和親友一起舉辦蔡母李金英的追思會。蔡昆夫婦雖然已離開人世,蔡家班成員開枝散葉,傳承他們的奉獻精神。這是蔡昆夫婦給後代的最佳遺產。(圖/蔡靜煌提供)
兄弟們特別提到1994年陳定南競選省長時,蔡昆專程自美返台。以75歲高齡,獨自推著腳踏車、帶著擴音器、背著千份競選海報沿途發放,因而壓傷頸椎,導致非常疼痛的慢性頸椎炎無法治癒,但蔡昆從無怨言。
就是這種對台灣民主運動無怨無悔歡喜付出的精神,令子女們無限感念。
在地方上,蔡昆也曾捐款協助成立故鄉草仔寮唯一的小學「三侯國小」,並籌資爲該校興建禮堂與購買一部鋼琴。1984年,他又獨資捐贈一座活動中心,讓家鄕的村民有公共活動的場所,地方人士特地以他的名字,為活動中心命名為「昆興館」。他的善舉曾獲當時省主席表揚。
此外,他也曾提供獎學金,鼓勵家鄕的子弟上大學;並以美國社區家戶乾淨美麗的環境為借鏡,常自己出錢出力、並請求屏東縣政府協助,帶領志工,到各社區去鋤雜草、清垃圾、整治髒亂。
為感謝蔡家班的長期支持,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特地邀請蔡家兄弟餐敘,蔡家班也致贈捐款。左起老二靜燦、老大靜輝,及老三靜煌夫婦。(圖/陳婉真攝)
蔡昆夫婦就是這樣自己省吃儉用,卻對公眾事務出錢出力的奉獻付出,讓子女無限感念。
蔡家班這個台獨家族,承續蔡昆無私奉獻的精神,將持續為故鄉的民主自由努力打拼,他們的感人故事也將永遠流傳,成為可貴的台灣精神。
(文章只屬作者觀點,不代表本網立場)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