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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許明義老師「一碗麵線」 回顧野外取薪艱辛往事

大成報/于郁金 2023.04.04 23:16
新聞圖片

【大成報/記者于郁金/金門報導】財團法人金門酒廠胡璉文化藝術基金會董事長陳龍安於112年1月17日邀請幾位金門文藝工作者好友,於新北市新店區安康路一段195巷12號「胡璉故居紀念館」,包括梁懷茂、王先正、許魏本嵢、張火木、汪建勳、蔡志堅等,並在胡璉故居紀念館桂天館長、胡敏越理事長及胡蕙霞常務理及多問理監事等工作同仁陪同下,導覽故居文物並詳細簡報胡璉故居現況;現場許魏本嵢翻閱梁懷茂教授書籍,發現書中一段文章「珍貴的一碗蚵仔麵線」,他內容很珍貴,具有歷史價值,建議列入后沙村史內容;本報業經中華金門旅台許氏宗親會副理事長許木進授權並提供相關資料及珍貴照片,分享讀者。


該文章內容述及39年冬梁教授初入軍中服役駐紮在后沙民家堂屋內,一天寒冷晚上,頂著苦寒去海防查哨,回到屋裏;遇到許清河的媽媽陳標還沒有睡,見其狼狽不堪;大發慈心,竟拿僅有的「草根」燃料起火,煮了碗蚵仔麵線給他當點心;當初在那種艱困的環境下,許媽媽還慈悲的煮了一碗蚵仔麵線,讓他非常感動,一直記憶著這份情。


這篇文章傳到教師許明義手上,感觸特別深,因為許媽媽就是他的堂伯母,他特別寫了一篇《從一碗麵線談起到野外取薪的陳年記憶》,這篇文章敘述那個年代艱困的環境與生活,凡是三、四年級金門人,生活在那種環境下,都特別有感覺。 后沙今年要寫村史,教師許明義特別把后沙當年艱困生活情形,加以敘述,列入村史內;期望喚起大家的記憶,告知現在年輕年人,記取先人苦難日子,好好珍惜現在美好的生活;謹將《從一碗麵線談起到野外取薪的陳年記憶》、《珍貴的一碗蚵仔麵線》文章,提供分享如下:


作者:許明義


細讀梁懷茂教授《珍貴的一碗蚵仔麵線》一文,除了感受到教授對我們家大伯母仁慈襟懷永記不忘之外,文中也說明了國共戰爭後國軍撤退金門之初,軍民相處一些情節,國軍拿走民居門板,挖走墳墓的墓碑,及拆宗廟取樑柱搬磚石,以構建碉堡等防禦工事,甚至強制借住民居廳堂與空房等等史事,照理說當時國軍這些傷害人民舉動,必然會引起軍民之間多多少少紛爭與衝突,但是國難未歇,軍強民弱情況下,老百姓只能無奈默默承受,這些種種卻也正反映出我們金門人善良寬大與高服從性本性,這種與生俱來「民族性」,後來在戰地政務軍管時期也表露無遺。


梁教授文中所敘當年軍人「借住」民家情況,在我們后沙尚有不少例子,如我們鄰居許朝陽舊家,未改建前其大廳牆壁上曾存留著一些軍事標語,許新朝家六路大厝的後落曾被軍方借用為廚房多年,大鍋大灶,燃煤然油,爐具呼呼響,冒著蒸氣饅頭米飯一籠籠一鍋鍋,伙房兵忙進忙出景象,如今仍記憶深刻!許丕簡古厝也曾被軍方「借用」了許多年;不僅后沙如此,其他村莊軍人「占用」或「借用」民居情形也比比皆是,如我內人夏興娘家及其隔壁親族房屋,及家母原生家庭堂屋多曾被國軍長期使用,後來軍隊撤離民居後,軍方是否有針對這些民居給予普遍性補償,我不得而知,但我知道,家母夏興娘家的姪媳曾向國防部申請補償金以修復傾圮破落舊屋,我想大部分金門人可能都沒有去向相關單位申請應有補償金,這就是金門人善良本性。


梁教授也在文中提到我大伯母見他寒夜查哨晚歸,「她慈心大發,竟拿僅有的草根燃料起火,煮了碗蚵仔麵線給我當點心…當時金門燃料奇缺,既無柴火,也無燃煤,田埂周邊防風芒草也被砍一空,大家只好挖草根當柴火,煮碗麵線要把僅有草根燒掉,這是何等大事呀!大家可以想像當年金門軍民百姓艱苦日子。」


梁教授駐防后沙海防是民國39年11月,距古寧頭戰役剛屆1年,戰後軍民生活皆苦可想而知,局勢稍穩後,軍方物資自臺灣補給而來,在軍事優先原則下,軍中生活日漸改善,但老百姓日子仍是過得苦哈哈,那時候我們家仍是一個大家庭,大伯父與三伯父落番到新加坡討生活,但都沒甚麼好發展,對在家鄉親屬也不能提供甚麼資助,二伯父掌管田地與蚵埕,山海收成並不好,四伯父雖外出到他鄉私塾教書,但收入也很有限,家祖母還在,家父尚未成家,大堂兄等堂姐弟也未成年,一大家子人生活壓力十分沉重,大伯母捨得用「僅有的草根」燃料煮一碗麵線給外地來軍人祛寒暖身,這種視人如親恩慈行為,難怪梁教授會終身難忘而感激涕零了!可惜的是梁教授並沒有繼續觀察描述,僅有草根燒完後,我們一大家子人下一餐是用麼燃料燒煮出來的,當時掌理家務大伯母是如何克服這個大難題的呀!


民國39年前後,后沙居民為何連防風菅芒都須砍除充當柴火,曾聽我大堂哥許清河(民國25年次)說,當年本村西北兩面是枝條橫越榕樹群及雜樹蔓藤茂密地帶,況且本村又非古寧頭戰役接戰區,被戰火破壞並不嚴重,為何居民會找不到柴薪以備三餐而只能挖取草根為用?這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梁教授是否正看到農田防風菅芒伐舊更新後景象?此時農民會將過度延伸到田裡的菅芒根部移除,以免侵占農田使用面積,閩南語稱為「鋤田邊」或「鋤岸邊」,「岸」是田埂意思,也是菅芒、竹芒通稱。


本村西緣至今中興貢糖廠一帶地區我們稱之為「樹含外」,「樹含」閩南語是樹木茂密之意,足見本村周邊昔日是雜樹草藤蔓生地帶,或者是因往後發生了什麼事,使得民國39年末,本村居民竟落到需「挖草根」作為燃料地步!


古寧頭戰役後,司令官胡璉將軍在金門進行造林運動,一來綠化以防風沙,二來又有戰備需求,以增加軍事據點隱蔽性,經過多年努力,木麻黃樹取代其他雜樹成為金門深具特色林相,木麻黃長得快,落葉多,為本地居民聚落擋風之外,也提供了部分燃料需求,當我念國中時候(民國50年代後期),放學回家首要任務就是拿著自製草耙,挑起竹籃子,跟鄰居小孩一起到麻黃樹林下耙取「麻黃鬚」以補充家裡燃料量,當年耙麻黃鬚地點有二,一是今日風獅爺到舊海蚵殼堆放區,當年這地區有一片木麻黃樹林,幾乎每一天都可滿載而歸;另一個地點是鎮中堡營區內阿兵哥廚房前木麻黃樹下,有時哨兵不給經大門進入,那就須繞道經「溪沙尾」進入,若被阿兵哥看到也沒關係,其實我們是在幫他們掃地,混熟了還偶有白饅頭可以吃呢。


另外,颱風天也是增加柴薪儲備機會,在強風吹襲下常會造成枝折樹倒,尤其是木麻黃,它的樹幹與枝條比較脆弱,經不起強風肆虐,颱風過後常見遍地折斷掉落枝條,只要將之拖取回家旁空地堆放,數日後俟其乾燥即可整理捆紮儲藏備用,這是上等燃料,但是機會不多,手腳要快,否則晚到就沒了,因為需要人家不少。


其次,經過幾年休養生息,田間防風菅芒又恢復了生機,農家會利用冬末春初將這些菅芒芟薄或割除,曬乾後做為燃料,待春雨來後這些菅芒又會冒芽生長茂密,繼續擔負起防風責任,不過這些較粗重工作是大人們工作,我們小孩子最多只是幫忙大人們用兩輪手推車把這些乾燥了草料帶回家而已。


胡璉司令官對金門另一項貢獻就是設置釀酒廠,推廣在地種植高粱,1斤高粱可換1斤米,這項德政改善了金門財政,增加了農民收入,改變了農家庭三餐都吃地瓜窘境,也增添了農家燃料來源,大麥桿之外又多了高粱桿可用,最初幾年種的是「北掃種」高粱,這品種高粱可長至2公尺多,收成時從含穗約80公分長之處割下,用二輪手推車載運回家,打粒之後,穗柄可綁製成掃把,剩餘高粱桿待下與土地鬆軟之後,用人力拔起,讓它在田裡自然日曬風乾,綑綁載回,又是燃料來源,幾年之後,高粱培育新品種,同一株高粱可年獲2次,夏秋各1,夏季收成後割桿留根,舊根長出新苗結穗又可收成1次,這種「宿根」高粱桿子較短,但2次割拔下高粱桿也是重要家庭燃料。割高粱、拔高粱桿,較大孩子都可幫上忙。


與此同時,金門農家又興起「養豬聚財」熱潮,豬隻養越多,煮豬食所需求燃料就越多,如何取得足夠燃料,只得另尋方法,頗具天才的家母竟然學起遊牧民族,撿拾乾牛糞以當燃料,每年夏秋季節,草木較盛,農民們會把自家飼養牛隻栓繩定位放牧到野外草地,所以停耕田地或是無主山坡地,常見牛糞散佈,經雨淋風吹日曬,糞味已失,成為一片片或一坨坨白褐色聚合細草塊,這是經牛胃反芻之後排出草類遺物,但卻是上等燃料,燃燒時火力強,且持續力久,用在灶中生火煮食,既方便又安全,灶前不須一直要有人照顧著灶火以防止柴火掉落產生危險;家母與孩童時期的我每隔幾天利用假日,拉著兩輪手推車,車底板前後置入隔板,就到「后沙山」、「瓊林山」到處撿拾乾牛糞,因為撿拾者少,所以很快就可滿載而歸,返家後將這些上等燃料堆放在我家廚房旁邊「草間」,煮食時隨時取用,以彌補草類燃料不足。


此外還有一項有趣野外取薪方式,那就是「上山砍柴」,地點選擇在頂蘭金剛寺過環中路斜對面小山上,這是較低矮石頭山,山邊是軍營,但山頭不是管制區,石頭縫長著木本小雜樹,這就是我們砍伐對象;利用假日,我們母子和大堂嫂個拉著手推車,帶著柴刀扁擔與麻繩,走路出發去砍柴,到了目的地,手推車停路邊後就「上山」工作了,2、3個鐘頭後,七八捆生柴逐次挑下山,再裝車拉回家,我當時年紀小,力氣有限,只能幫著把砍下來樹枝攏在一起等待家母來捆紮,其實我真正的作用是陪伴與壯膽,畢竟那是個陌生山區,而山腳下就是軍營;這種上山砍柴工作大約只進行了3、4次,因為生柴太重了,挑下山又沒路,一不小心就會滑倒或絆倒,蠻危險的,且七八捆生柴要拉回家也很費力,所以做了幾次就放棄了;這幾次上山砍柴經驗,除了讓我更體會巧婦難為無「柴」之炊涵義,也更了解古人所說「柴米油鹽醬醋茶」,為何把「柴」放在第一位緣故;當時在那石頭山上,還看到一種特別景象,彼地石頭縫矮樹叢間,到處可看到人類排遺,可見當時駐軍之多及嚴重廁位不足,阿兵哥只得上山隨處解決內急問題。


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生活情況日漸改善,大約到了民國60年代初,金門民眾逐漸使用瓦斯爐具來炊煮食物,電鍋也上場了(民國62年中我高中即將畢業時,我們后沙才有電可用),且養豬熱潮也於此時消退,於是傳統土灶被棄用,只有在逢年過節時「炊粿」(用大蒸籠蒸紅龜粿或年糕)才會派上用場,耙草砍柴撿牛糞等這些野外取薪工作也已成為過去歷史,甚至因農地重劃(民國70年代中期),原本防風用菅芒也被剷除,如今想要一睹這些曾經對后沙農業發展卓有貢獻植物已不太容易!它們只剩一小撮一小撮零星隱藏在未經重劃農地角落,孤零零延續著它們特有品類,為植物界多樣性艱苦奮鬥!


(= =故事結束分隔線= =)


附記:


(1)今日后沙田野看到的防風植物都是農地重劃後栽種的「蘆竹」,這種植物長得高,但莖心中空脆弱,容易折斷,不如「竹芒」堅韌。


(2)昔日花生藤與地瓜藤主要是飼料而非燃料,前者是冬季草枯時期,牛隻的最佳乾糧;後者地瓜葉摘下後可做為豬食,地瓜藤則供牛隻食用,剩餘乾藤才做為燃料使用,而今日后沙種植花生與地瓜的農家已非常少。


《珍貴的一碗蚵仔麵線》


作者:梁懷茂


江西瑞金人,1930生年,怒潮學校畢業,投入反共救國行列;文化大學社會學博士,曾任國防大學社會科部主任、教授;著作有軍隊的動能等書,後從事能量運動研究,成立中華能量運動協會,引導人人返老還童,防止癡呆失智侵害。


本文


民國39年(1950)11月1日我背著政工示範團政治幹事的職銜,向陸軍14師41團3營6連報到,駐地是后沙村;僥倖住在許清河家的堂屋裏,住屋裡,除房間有門板外,其他大小門框都沒有門板;當我去海防碉堡看士兵時,赫然發現築碉堡的都是木條門板和墓碑、磚塊築成;所以金門屋裏的門框沒有了門板,金門的山巒沒有了樹木,金門的墓地沒有了墓碑、磚塊,原來都做了碉堡的建材。


一天寒冷的晚上,我頂著苦寒去海防查哨,回到屋裏;遇到許清河的媽媽陳標還沒有睡,見我狼狽不堪;他慈心大發,竟拿僅有的「草根」燃料起火,煮了碗蚵仔麵線給我點心;我看著這碗人間美味,久久不敢接下來;因為當時金門的燃料奇缺,既無柴火、也無燃煤;田埂週邊防風芒草,也被砍一光,大家只好挖草根當柴火;煮碗麵線要把僅有的草根燒掉,這是何等的大事呀!大家可以想像當年金門的軍民百姓艱苦的日子。(中華金門旅台許氏宗親會副理事長許木進提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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