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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朝平》歷史的靈魂飄盪在午後的中正紀念堂

愛傳媒/ 2023.01.12 11:00

陳朝平》歷史的靈魂飄盪在午後的中正紀念堂

陳朝平》歷史的靈魂飄盪在午後的中正紀念堂

    【愛傳媒陳朝平專欄】中午時分,天氣回暖,陽光微露,我決定繞著中正紀念堂公園走一圈!

    上回遊走中正紀念堂已是三年前的事兒了。那時,疫情初起,園區裡,遊人稀稀落落,不似今午,遊人如織,笑語滿園。

    再往前,像這樣繞著紀念堂走上一圈兩圈,已經是30年前的往事了。

    那年,我乍入商海,一不小心,以名為「萬家燈火百家姓」的規劃案,贏得了觀光局「台北燈會」的標案。彼時,台北燈會固定在中正紀念堂舉辦,生肖主燈矗立在兩廳院中間的旗杆處,觀光旅遊業者捐獻的花車,則環繞擺放在紀念堂四周的人行道上。

    92年,生肖屬猴,主燈「齊天大聖」,由著名的雕刻家楊英風的公子楊奉琛得標。我公司得標的部分包括設計、規劃觀光旅遊業者和廟宇捐贈的燈車、大小花燈、賞燈動線規劃、活動行銷等繁瑣任務。為求使命必達,燈會前一、兩個月直到燈會結束,我繞著紀念堂不知走了N回。走著走著,回想從前種種,忽有所悟,原來,早在求學時、服役時,我就和中正紀念堂結下了若即若離的緣分呢!

     1975年4月6日,老蔣崩逝的第二天(沒錯,外省第二代家庭,私底下,很少人稱他總統蔣公,絕大多數的人不是喊他蔣老頭子,就是直呼老蔣、蔣介石),早上10點鐘那堂課,是朱堅章老師的《西洋政治史》。上課鐘響,朱老師帶著一絲嚴肅走進教室,劈頭就要我們思考蔣總統的遽然逝世和台灣未來政局發展的問題。不,不是思考,是要我們回答這問題。

    全班同學面面相覷,無人回答。朱老師再出題:那說說你們對蔣公遺囑的看法吧!我靦腆地將手舉了一半,朱老師似乎早就料到了我有意見,不讓我有猶豫的機會就點了我的名。

    記得,我當很大膽地將老蔣的遺囑和國父遺囑做了比較。我說,總統蔣公(抱歉,公眾場合、課堂之上,我得恭謹些)不應該在遺著中提及宗教,遺囑中將對黨員的訓示,與對國人的期盼並列,混淆了黨國的分際,透露戰後最後一個軍事強人全盤掌控的心理。整體而言,孫中山的遺囑,勉勵同志喚醒民眾,爭取中國自由平等,廓然大公,胸襟懷抱,猷勝蔣多矣。

    語畢,我訕訕地坐下,朱老師用不知是嘉許還是鼓勵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說道:不失為一個蠻有意思的觀察。說實在的,從父執輩那兒聽來許多有關蔣老頭子的軼聞,20歲的我,很難欣賞這般偉大的領袖。

    老蔣靈柩暫厝慈湖後不久,行政院決定在國民黨中央黨部左側、陸軍司令部原址、也就是信義路、中山南路、愛國東路、杭州南路的大街廓,興建中正紀念堂和國家兩廳院以茲紀念。我依稀記得,大眾媒體對於這項決策,很含蓄地的討論了一番,基本擁護。

    對於檔子事,年少輕狂的我,極為反感;總認為,老蔣又不示像孫中山一樣的偉大,搞甚麼紀念堂?那是搞權威崇拜,搞偶像崇拜。

    將近半個世紀後的這個午後,走在蒼蒼鬱鬱的園林裡,卻有些不一樣的感懷。青春已逝,叛逆不再?抑或是人生歷練,看破了人間事?

    1976年,中正紀念堂動工,我大學畢業了,入伍服預官役沒幾天,毛匪澤東死了,六個月預官訓結束後,莫名其妙地被挑選到金門兩棲偵察營擔任政戰官。那一年,金馬情勢頗為緊張,山雨欲來風滿樓,營裡來自山東、廣東和福建的老士官長們,滿懷鄉愁,夾雜著老蔣反攻大陸誓言落空的埋怨。

    78年農曆年前後,我被徵召擔任三民主義巡迴教官,奉命到木柵青邨受訓兩個禮拜。報到時,赫然發現,一尊正在開模翻鑄的老蔣銅像,端坐在青邨對面一處鐵皮工作坊的屋頂下,幾分嚴峻、幾分微笑地觀看著青邨裡的徒子徒孫。

    1978年秋天,我回母校念研究所,12月中,美國宣布與中共建交,中美斷交,(沒錯,那時候我們就是中國,美國與我斷交,就是中美斷交,美國與中共建交,謂之美匪建交)。在不知所措的驚慌中,侯德健在我們一夥人前面,抱著吉他,譜出了龍的傳人。

    79年寒假,我接到國防部的邀約,到青邨去給下一屆的三民主義巡迴教官作經驗傳遞。再訪青邨,對面工作坊裡蔣公銅像倏忽「長高」了不少。再一年,蔣的銅像高踞在中正紀念堂的大廳了!

    79年到92年,13個年頭倏忽而過,我離開了伴我育我12年的媒體圈,求劍不成,轉進商海。老蔣逐漸被人淡忘,小蔣、蔣經國也退出了人生舞台,台灣政壇劇變。而我,居然要在蔣老頭子銅像腳底下,辦好這場燈會?!好諷刺的人生劇本!

    不知是不是權威崇拜的基因猶存,還是偶像崇拜復辟燈會開幕前,介壽館裡傳來訊息,要求將李姓的燈籠,掛在百家姓燈廊的第一位,理由是李登輝是國家元首,理應居首。

    燈會開幕典禮是在國家戲劇廳、面向兩廳院廣場的迴廊上舉行。當晚,李登輝在維安人員的簇擁下,快步登上主席台。我遠遠望著李登輝率領著文武百官,站在戲劇院的迴廊上,睥睨群眾,腦海裡忽然冒出了「粉墨登場」四個字。

    是了!君權王朝也罷,專制極權也罷,自由民主也罷,一代又一代的統治者,粉墨登場,鞠躬謝幕。最終,他們還是逃不過歷史的審判,即使歷史的審判尚未定論,你我心中,自有天秤。

    彷彿是憑弔那次轟動武林的台北燈會,我繞著紀念堂走了一圈,轉進「自由的靈魂VS獨裁者—台灣言論自由之路」的展廳。迎面而來的,是一張好大好大的照片。

    照片裡,已故的前民進黨主席黃信介站在兩廳院廣場上的舞台,背對著鏡頭,正在演講,台下爆滿的群眾,專注地望著演講者,遠處,中正紀念堂大門上「大中至正」四個大字,清晰可見。

    這張黑白照片,勝過轉型正義的千言萬語,不是麼?何須嘮嘮絮絮地強說轉型正義?

    轉進一旁的展廳,展覽內容分別標記著:「言論箝制體制的形成」、「1945-1949  臺灣媒體浩劫與四六事件」、「1950年代  《自由中國》與不分省籍的奮戰」、「1960年代  言論窒息下無畏的身影」、「1970、1980年代  黨外集體行動的挫折與突圍」、「1987-1992  最後一哩路的犧牲與衝撞」。

無暇仔細瀏覽,匆匆看過,昔日讀過的歷史、親身經歷的畫面,一幕幕翻過。

    二戰期間,自由民主國家如美國者,實施戒嚴,管制言論,甚至將移民圈進集中營,何來自由?1945,二戰結束,為防範法西斯死灰復燃、阻絕共黨勢力,各國莫不箝制言論,同一時期,台灣光復,百廢待舉,通貨膨脹,宵小蠢動,師法西方盟國管制言論,難謂失當。後人如何能以今日標準,怨懟70多年 前剛剛接收台灣的國民黨政府?

    《自由中國》之後,爭取言論自由的奮戰,不再有外省朋友的身影了?美麗島事件、陳文成事件,沈君山的調和鼎鼐的身影,不見了!傅正、楊國樞、胡佛、張忠棟、尉天驄、他們辛勤播種自由、耕耘民主的故事,全部抹去了!就連李敖、柏楊的民主呼籲,也只是若隱若現。

    台灣的民主轉型、政黨輪替,彷彿全歸功於主辦黨外雜誌、美麗島事件受刑人和自焚的鄭南榕了!

    如果蔣介石真如他們所說的,是殘酷的專制暴君,那麼,蔣介石掌權時,敢於挺身而出爭取言論自由的鬥士,他們的勇氣和對民主自由信念的執著,應該遠勝於日後小蔣當家時那些辦政論雜誌、從事街頭抗爭的人們吧?

    自由的靈魂?展廳裡的文字、圖片和影音,卻不曾告訴觀眾,那些曾經對抗獨裁者的自由的靈魂,有多少墮落成了貪婪的靈魂?也未曾告訴觀眾,他們模仿曾經對抗過的獨裁者,青出於藍更勝於藍地箝制言論,製造族群仇恨,還享盡了榮華富貴!

    漫遊中正紀念堂,思想起這些年關於紀念堂存廢轉型的種切爭議,無奈也覺無聊。歷史,從來就是選擇性的記憶,從來就是當權者的驕傲的樂章。儘管如此,歷史的反諷和反噬,也從來沒少過。

    走過「一鞋入魂—倫敦設計博物館潮鞋特展」海報下方,忽發奇想:為什麼我們不能試著用藝術的眼光來看待這座建築物?一堂入魂,入了政治魂,何時能擺脫過往的糾纏,往前看?這一紀念堂,入了建築和表演藝術魂,入了觀光旅遊休閒魂,入了尋常百姓的生活魂,不也可以是大庇天下男女老少的樂園,讓人們享受靜謐的清晨與午後嗎?

 

 

作者為資深媒體人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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