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詩人辛棄疾:《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説的就是如此人生。中國歷史上,有不少名將,早期聲威顯赫,人皆仰望;後期黯然蕭瑟,如孔雀敗翎,令人唏噓。《哥舒歌》是《將軍百戰聲名裂》的典範型案例。我在此,説説幾個相關故事:李陵與蘇武,李宗仁與白崇禧,張學良與周恩來。(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北宋末年詩人辛棄疾,有首詞《賀新郎》,詞中有段話,用語强烈,我讀之印象極爲深刻。
原文如下:
《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中國歷史上,有不少名將,早期聲威顯赫,人皆仰望。後期黯然蕭瑟,如孔雀敗翎,令人唏噓。
《將軍百戰聲名裂》,説的就是如此人生。
唐詩有首著名的《哥舒歌》,人皆朗朗上口: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
《哥舒歌》讚譽唐玄宗時名將哥舒翰,鎮守於邊關青海甘肅地區,吐蕃聞名不敢來犯,一時聲威遠播。
後來安祿山反,哥舒翰以二十萬重兵守潼關,竟然兵敗被俘,受到安祿山當面羞辱。哥舒翰投降了叛軍,一年後,仍被叛軍所殺。
哥舒翰故事,是《將軍百戰聲名裂》的一個典範型案例。
我在此,説説幾個相關故事。
1.李陵與蘇武
辛棄疾《將軍百戰聲名裂》典故,來自於李陵與蘇武故事。
李陵是漢名將“飛將軍”李廣之孫,奉漢武帝命討伐匈奴。李陵驍勇善戰,匈奴以舉國之力聚殲。結果李陵兵敗被俘。據説,是想要找機會逃出再起。
漢武帝知道李陵被俘後震怒,殺了李陵全家。司馬遷是李廣的好友,在朝廷為李陵辯解,漢武帝連帶處罰了司馬遷,施以宮刑。
李陵因而流亡於匈奴。
蘇武是漢朝出使匈奴的使節。匈奴抓了蘇武,流放北海牧羊。北海是今天的貝加爾湖,極爲浩瀚,面積近3萬2 千平方公里,是台灣的百分之九十。
李陵與蘇武,早年在京城長安,就是故交。
後來,漢武帝知道蘇武沒死,在北海牧羊,就要求匈奴單于,放歸蘇武。李陵知道蘇武即將歸國,特地到苦寒的北海,來看望老友。兩人知道,此次一別,將不再見。
(圖/取自網路)
李陵非常感慨,起舞而歌曰:
《徑萬里兮度沙漠,為君將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眾滅兮名已隤。
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將安歸?》
辛棄疾《將軍百戰聲名裂》,是形容李陵的命運;《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是形容李陵與蘇武訣別,再回頭長空萬里。
“辛棄疾”這個名字,總讓我想到西漢名將“霍去病”。兩人名字,完美對應。
霍去病“馬踏匈奴”,輕騎遠征,戰功顯赫。辛棄疾青年時,也效法霍去病,直搗金軍陣營,功載史冊。
不過,因爲皇帝宋高宗只求苟安。辛棄疾多次求戰無門,遭到閑置。中年時,他發展成爲豪放派詩人,寫下了《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的名句;到了晚年,他深感人生無奈,寫下了《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的感言。
《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的情境,在中國近代,又有一次恰如其分的呈現。
2.李宗仁與白崇禧
1949年11月20日早晨,兩位名人,相對而坐,百感交集。一位是“代總統”李宗仁,一位是綽號“小諸葛”的名將白崇禧。
李宗仁與白崇禧,是民國初年“桂系”領袖,兩人合稱“李白”。當時有一説法,膾炙人口。
“是文人又是武人,是今人又是古人;是一人又是兩人,是兩人又是一人”。
這説法,指的就是李宗仁白崇禧的“李白”組合。
李宗仁與白崇禧,戰功赫赫。早年率廣西子弟北伐,在湖南、湖北、江西地區,擊潰吳佩孚與孫傳芳部隊。抗戰時期在台兒莊擊潰侵華日軍;國共内戰初期,在東北四平一帶,擊潰共軍,並將共軍趕到松花江以北。
白崇禧主張趁勢把共軍驅逐出中蘇邊境,蔣介石沒有同意,而接受了馬歇爾的調停。一般評論,這是國府的重大失誤。如果白崇禧的主張得到采納,歷史演變,將大不相同。
有史家稱,蔣介石如果與李白合作,就會打勝仗;不合作,就會打敗仗。
這天早上,李白兩人在廣西南寧機場相聚,彼此心情哀傷。李宗仁雖是“代總統”,實際上,大權在國民黨總裁蔣介石之手。不論是孫科還是何應欽當行政院長,都根本不理會李宗仁的指示。
一個月前的 10月1日,中國共產黨在北京已經成立了新政府。國民黨在大陸。大勢已去,敗局底定。
李宗仁自感窮途末路,加之胃疾嚴重,心力交瘁,決定飛離大陸,到香港“養病”。
白崇禧的情況,比李宗仁好不了多少。
白崇禧在三個月前的8月15日,在湖南青樹坪佈下口袋陣地,成功伏擊林彪四野部隊。這次“青樹坪大捷”,是共軍自三大戰役以來的第一場挫敗。
很不幸,“青樹坪大捷”是“小諸葛”白崇禧最後一次華彩亮相。之後,在10月的“衡寳戰役”,白崇禧部隊在共軍“大迂迴、大包抄”的戰略運作下,一路敗績,已近乎全軍覆滅。
(圖/取自網路)
《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用來形容1949年底,李宗仁與白崇禧的訣別場景,十分到位。
白崇禧的虎狼之師,已被全殲。一世英名,付諸流水。
李宗仁已決定“逃離”大陸,飛機起飛,“李白”二位英雄人物,《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之後,李宗仁去了美國,1965年,回歸祖國大陸。白崇禧不聽李宗仁勸告,到了台灣,以爲蔣介石會任命他爲行政院長,結果被閑置,並且受到特務長期監視,抑鬱以終。
白崇禧有個知名的作家兒子白先勇。白先勇於2012年出版一本書《父親與民國》,敘述他父親的一生故事。
3.張學良與周恩來
《將軍百戰聲名裂》的另一位顯赫民國人物,是東北軍張學良。
張學良的父親張作霖,一度進駐北京,任“中華民國陸海軍大元帥”,是北洋政府最後一任國家元首。
1928年6月4日,日本人在東北皇姑屯炸死了張作霖,張學良繼任為東北軍司令。
同年12月29日,張學良貫徹他“中國人不應該内戰”的想法,接受南京政府的統治,主動降下了北洋政府的“五色旗”,懸掛起“青天白日滿地紅”國旗。史稱《東北易幟》。
東北地區物阜民豐,是滿清龍興之地。張學良有條件,聯絡其他軍閥,與蔣介石分庭抗禮。但是,張學良選擇了《和平統一》,這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
年方27歲的張少帥,選擇“歸順南京政府”,引發某些東北“老臣”的强烈質疑,認爲此舉,違反東北軍的利益。
12天之後,1929年1月10日,張學良在帥府客廳,當場斃掉了張老帥的兩位老臣,楊宇霆與常蔭槐。楊常兩位,都反對少帥的《和平統一》。時人戯稱,東北老臣“揚長(楊常)而去”。
張學良的前半生,高潮迭起。
蔣介石北伐勝利後,大舉削藩,引發了《中原大戰》。李宗仁的桂軍,閻錫山的晉軍,馮玉祥的西北軍,於1930年5月,舉兵聯合反蔣。《中原大戰》規模空前浩大,有百萬大軍參與。張學良舉足輕重,他投向哪邊,哪邊將獲勝。
張學良選擇投靠了蔣介石,並親率東北軍數十萬入華北。因爲天平移轉,蔣介石獲得《中原大戰》的勝利。
蔣介石任命張學良為“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司令”,張學良成爲中華民國軍政府的第二號人物,僅次於蔣介石。
東北軍三十萬進駐華北,導致東北軍防空虛。日本軍閥於1931年,發動“九一八事變”,很快侵占整個東北。
張少帥爲了支持《和平統一》,爲了力挺蔣介石,付出很大代價。日本關東軍,乃得以趁虛而入。
在張學良丟了東北老家根據地之後,蔣介石再派任張學良,到陝北黃土高原,去“消滅共匪”。
張學良的東北軍,與陝北“紅軍”,素無瓜葛。張學良一直希望能去打“日寇”,蔣介石堅持要“先安内,後攘外”。
問題是,蔣介石不派自己的黃埔嫡系部隊去“剿共”,而是派東北軍去“剿共”,顯然是要驅狼鬥虎,居心叵測。
有位甘肅籍的老國代王禹廷先生,寫了本書《細説西安事變》,對於《西安事變》的前因後果,做了詳細的闡述。對《西安事變》有興趣的,可以好好讀讀這本書。
張學良的《東北易幟》,在《中原大戰》中力挺蔣介石,乃至於1936年的《西安事變》,都有他的一貫性。張學良的一貫性,就是希望中國統一强大,不應該打内戰。
《西安事變》和平落幕。張學良爲了表示誠意,決定於12月25日,親自護送蔣介石回南京,以示“負荊請罪”之意。
郭冠英先生與晚年的張學良相熟。張學良告訴郭冠英,他無意挾持領袖,他想做的事,好比是“把燈泡拿下來,擦擦亮,再把燈泡放回去”。
中共《西安事變》談判代表周恩來,知道張學良要送蔣介石回南京,急忙趕到機場勸阻,剛好看到飛機起飛。周恩來感嘆,張學良太天真了。
張學良護送蔣介石到南京,從此喪失自由。一直到蔣經國逝世,少帥才重獲自由。張學良一共被軟禁了54年,從36歲到90歲。
張學良與周恩來相交甚篤。張學良晚年重獲自由,接受記者采訪,説他這一生,最佩服的人,就是周恩來。
(圖/取自網路)
周恩來在西安機場,目送張學良一飛絕塵,確實是如辛棄疾所言:
《將軍百戰聲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
張學良送蔣介石上了飛機,幾乎與他所有故交,不得再見了。
張學良感嘆說,“他這輩子,在36歲,就結束了”。
蔣介石一輩子,都沒有寬恕張學良。他似乎是把丟了大陸的過錯,歸咎於張學良的《西安事變》。
對此,我有不同看法。
《西安事變》發生於1936年。到了1945年,抗戰勝利,蔣介石贏得國際很高威望。當時國軍六百多萬,裝備精良,他的王牌軍團,有的是全套美式配備,有的是全套德式配備。而共軍只有一百二十萬,小米加步槍。蔣介石擁有絕對優勢,可以擊潰中共。
在短短四年之内,蔣介石竟然完敗給中共,其中必有更為根本的原因。就史論史,國民黨之敗,豈能輕易委過於,十年前的《西安事變》?
無論如何,國民黨統治台灣時期,張學良是個“負面教材”。張學良三個字,就等同於造成“赤禍橫流”的“罪魁禍首”。
《將軍百戰聲名裂》用在張學良身上,“百戰” 固然未必,“聲名裂” 殆無疑義。
我寫了一首詩,詩名《張少帥》,以緬懷張學良將軍。詩如下:
“國仇家恨兩茫茫,白山黑水是故鄉;陝北征戰非所願,西安事變話滄桑”
張學良一身,背負殺父之仇,喪土之痛。東北的白山黑水,是他永遠的故鄉。到陝北打内戰,非他所願。最後的結局,是 “西安事變” 所帶來的千年話題與歷史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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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