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文蔚》百大名家發表會:臺灣現代詩的經典與火花
【愛傳媒須文蔚專欄】文藝資料研究及服務中心自2019年起,每年皆會在官網上建置20位百大名家檔案,並邀請學者介紹作家生平。
今年百大名家發表會於12月16日(五)1400-1600舉辦,會展出蘇雪林、鍾梅音、胡品清、艾雯、聶華苓、李渝、紀弦、詹冰、羅門、商禽、瘂弦、辛鬱、岩上、吳濁流、張文環、柏楊、張我軍、趙滋蕃、段彩華、陳冠學等20位作家之作品、照片、手稿。
我受邀擔任講師,主講紀弦、詹冰、羅門、商禽、瘂弦、辛鬱、岩上等七位詩人。我從現代詩歷史發展的角度,分析詩人們的創見貢獻,七位詩人中,有六位已經離世,也讓人不勝唏噓。特別是在1996年我建構詩路網站,或是其後編輯《創世紀》詩刊時,都與每位有互動經驗,其中特別以辛鬱老師照顧我最多,也一直感念於心。
我製作了83張投影片,也精選了七位詩人的作品,請現場聽眾和我一起朗讀,我相信當我們念著詩人們,讀出他們的詩,他們就會再一次來到我們身邊。
很感謝聽眾一起朗讀,我們聽見紀弦的狂:
我的靈魂善良,而你們的醜惡;我的聲音響亮,而你們的喑啞;
我的生命樹如此之高大,而你們的低矮;
我是創造了千首詩的抹不掉的存在,
而你們是過一輩子就完了的。
——紀弦‧〈四十歲的狂徒〉
我們也一起笑著,讀出詹冰‧〈山路上的螞蟻〉: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蝗蟲的大腿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蜻蜓的眼睛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蝴蝶的翅膀
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螞蟻
當我講解商禽〈逃亡的天空〉時,我從逃亡兵士遭逢同袍死去的場景,逐句構築了一個戰爭場景,聽眾應當也走進了戰場如「沼澤的荒原」中。
當大家一起唸著〈如歌的行板〉前,我拿徐遲〈二十歲人〉對照:「我來了,二十歲人,青年,年輕、明亮又健康。從植著杉樹的路上,我來了哪,挾著網球拍子,哼著歌:G 調小步舞;F調羅曼司。我來了,穿著雪白的襯衣,印地安弦的網影子,在胸上」,再透過朗讀,讓聽眾一起感受詩句裡特殊的音樂性。
我曾錄下辛鬱吟唱〈順興茶館所見〉,最近出現在我的臉書回顧中。輕輕唸著,在座讀者聽見:
醬油瓜子落花生
外加長壽兩包
──他是知道的
這就是他的一切
不 尚有那少年豪情
溢出在霜壓風欺的臉上
偶或橫眉為劍
一聲厲叱 招來些落塵
他是知道的 寂寞是
時過午夜
這茶館的三十個座位
一個挨一個
我知道有人忍不住,落下淚來,一定是讓寂寞給擊中。
最後介紹岩上老師,他的〈是與不是〉真是前衛:
KTV 火祭場 是
高速公路 太平間 是
火車 沙丁魚 是
學校 罐頭 是
道路 人的 不是
大地 草木的 不是
海洋 魚類的 不是
天空 鳥群的 不是
而他晚年致力開展「八行詩」作品,透過律整形式、簡約語言面對擾攘世界,傳達易理與老莊哲思。我也引用了〈屋〉一詩
你想進來
他想出去
進進出出
世間百樣的人
屋內的人喊:囚犯
屋外的人叫:流浪者
臺北的天空
讓屋內屋外的都不是人
解釋八行詩如何借得簡單的爻變技巧?又如何在〈樹〉裡,提問「我在哪裡?」,在座的台北人都苦笑起來。
張默老師在座,我在結尾引用了瘂弦的文章:「那一陣子張默在忙著談戀愛,洛夫在忙著讀英文,只有我和商禽每天閒蕩。他在當地駐守的憲兵隊工作,我是左營軍中廣播電台的外勤記者。幾乎每天晚上我們都在一起喝酒聊天,大談超現實主義,拿出彼此不輕易示人的三十年代詩人作品手抄本,逐首分析,往往要到深夜。然後就在馬路上你送我一程我送你一程,總弄到夜也深了人也十分疲倦了,才各自回營。記得有一晚在散步的時候,他跟我講:「人死了以後,他的鬼魂會回到人間來收回他的腳印。」我當時深信不疑。心想:如果將來真有收腳印的那一天,恐怕左營留下的腳印最多。這麼想著,腳步也就踏得更重了。」
我期待,我們都能仿效前輩詩人成為盜火者,也成為認真留下腳印的人。
在讀到撿拾腳印前,我忍不住哽咽,那是深深的想念!
作者為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學系教授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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