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珍》宜蘭巧遇美猴王
【愛傳媒朱國珍專欄】得空前往礁溪聖母朝聖地，也順路再訪五峰旗瀑布。回程在風景區道路上遇到美猴王。牠的身材壯碩俊挺，頭頂與背脊甚至胸前滿布豐盈光澤的白毛，與四肢的深灰色絨毛均勻分布，儼然王者之尊。由於剛剛步下懸泉飛漱、清榮俊茂的瀑布區，是日水量豐沛，頗有花果山的聯想，遇到獼猴霎時以為是孫悟空再現，直到猴王家族成員陸陸續續經過，才放下各種奇思異想。
我對猴子的特殊感情，來自於童年在老家花園裡，曾經豢養過三次獼猴。父親對猴子情有獨鍾，每次聽到原住民抓到猴子，總是想方設法願擲千金買回家養育。於是第一隻來到我們家的猴子還是個孩子，只有巴掌大，父親為牠訂製一個沿著牆壁上下滑動的輪軸，為牠貼著牆壁蓋起一間小屋。並取名字叫做「山兒」，取「山裡來的孩兒」之意。
第一代山兒養到一歲多，還是個嬌柔可愛的孩子，平常跟我們姊妹倆的感情也很好，放學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抱猴子玩。山兒的手指纖細，牠會跳到我們身上，撥開頭髮或手臂上的細毛挑鹽巴放進嘴裡。近看獼猴，長得跟人類確實有幾分相似，牠的眼睛和人類一樣有縮放的瞳孔，互相凝視時彷彿與久遠的親人相遇。牠的嘴型總像是帶著微笑，然而眉頭皺紋卻顯現出某種老者的年輪。
這段友誼因為電視台半夜轉播少棒比賽得到冠軍，鄰人過度興奮突然放鞭炮，讓一輩子沒聽過炮聲的山兒，活活嚇死了。
我們很難過，直到兩年之後才有機會再養第二個山兒。年紀小小就來到我們家的山兒，簡直就像是父親的第三個孩子，同樣的我們姊妹又和牠天天玩在一起，直到去外婆家過暑假一個月之後回來，山兒因為太久沒見到我們而起了防禦心，靠近牠時會躲避，不再跳到我們身上找鹽巴塞進嘴裡。
這次，還來不及重新培養感情，牠就因為鍊子鬆脫跑出去玩迷路了。父親在住家附近連續找尋一個月，挨家挨戶詢問有沒有撿到一隻小猴子？找猴子這件事在台北市可能是件怪事，再加上父親濃重的鄉音以及老邁的身軀，最終沒有人理他，第二代山兒也就永遠消失在我們的生活裡。
多年來父親始終無法忘懷對猴子的喜愛，終於在十多年後，又遇到有人兜售獼猴，並且信口保證是幼猴，說是剛好抓到一對孤苦無依的姊妹。結果，猴子送到家時，我們都嚇到了，這兩隻應該算是「猴瑞」吧，不但體型壯碩，而且眼神兇殘，不斷對著我們雌牙裂嘴。
為了迎接第三代「山兒」，這次父親特別訂製一個將近兩坪大的鏤空鐵籠，讓山兒能在籠內自由移動，不要再因為鎖鍊鬆脫而離家。結果，這兩隻「金剛山兒」整天抓著鐵欄杆震撼搖晃，同時發出泰山怒吼，還不時伸出手臂攻擊經過花園路徑的人。更可觀的是，因為這兩隻獼猴都是成年的猴子，體型好比人類的幼稚園生，他們每天排泄的屎尿，讓花園一隅成為沼氣中心，雖然旁邊的山茶花、玉蘭花、九重葛因此而盛開，但是種種生活習慣終究與正常違和，半年之後，我們聯絡當初交易的商人希望帶猴子回去中央山脈放生，結果商人跟我們索取高價「資源回收」。最後是友人提供動物園好像能夠協助安頓保育類動的建議，於是我們鼓起勇氣打電話給動物園，對方很豪邁地答應來接收猴子。
當天，兩個年輕人騎著摩托車來到我家大門口，他們的工具就只有一個麻布袋，只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將兩隻「金剛山兒」裝進布袋裡，隨即輕鬆跳上摩托車揚長而去。過程讓我和妹妹看得目瞪口呆，他們的身手太俐落，頃刻間花園裡立刻「猴去樓空」，再也沒有滿天屎尿與泰山嘶吼。也正因為他們太專業，讓我忍不住心想，兩個人加上背後的猴子，那輛摩托車好像是「三貼」了！
因為童年裡有幾段時間與獼猴一起生活，我對猴子的感情非常濃烈。這次不只是遇到美猴王，還有抱著嬰兒的母猴，以及體型稚弱，充滿好奇心會靠近觀看我的幼猴，大約十幾隻猴子，陸陸續續彷彿排隊似的漫步、跳躍經過我身邊。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裡來，也不知道他們要去哪兒，我甚至不知道此刻作為人或是作為猴子哪一個比較幸福。哲學三大問此時成為虛無，只有當下的感動為真，而感動也牽引出一段對父親的回憶，我也是好多好多年以後，才知道父親原來屬猴，所以一生都對「山兒」情有獨鍾。
作者為大學講師、作家、廣播主持人，曾創下連兩年獲林榮三文學獎雙首獎記錄
照片來源：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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