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示意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1.施耐庵與宋江故事
有人考證，水滸傳作者施耐庵，是元朝末年逐鹿天下的“吳王”張士誠的幕僚。 當時的三大“革命勢力”有張士誠、陳友諒與朱元璋。後來朱元璋統一天下，建立了明朝。
施耐庵親身經歷了那個“群雄並起”的戰爭歲月，對於這些草莽英雄人物，如何發跡，如何奪權，如何統馭，施耐庵自有一番深入的觀察與心得。
施耐庵寫梁山領袖人物宋江，必然是參考了當時真實的“革命領袖”人物的人格特質。
我認爲，宋江身上，有韓山童、張士誠、陳友諒、朱元璋的身影。尤其是有豐富的朱元璋的身影。
2.水滸傳的演成歷史
水滸傳是一本小説。但是水滸人物宋江的歷史軌跡，源自宋朝史書中的一些記載。
在《宋史.徽宗纪》、《宋史.張叔夜傳》、《東都事略》中，都提到了宋江其人。史書中的宋江，是個起義軍的領袖，後來戰敗而降，記載不多。
之後，有一本宋朝筆記性質的小説《大宋宣和遺事》，書中提到了宋江等三十六人聚義為寇，被宋元帥張叔夜招安。這段故事，說得也很簡略。
施耐庵的水滸傳，内容豐富，遠遠超過了《大宋宣和遺事》。所以水滸傳中的宋江，不是歷史人物宋江，而是被施耐庵創作出來的小説人物。
清初文學評論家金聖嘆，對於水滸傳的文學價值，評價很高，超越了《三國演義》與《西遊記》，甚至超越了《史記》。金聖嘆認爲，《史記》與《三國演義》都是“以文運事”，而《水滸傳》是“因文生事”。
換句話說，《史記》與《三國演義》之強，在於資料的整理；《水滸》之難，在於要發揮創意。創意要合理，要反映社會情況，又要有深度，處處有伏筆與玄機。因此，水滸傳的文學價值，應是高於以資料整理爲主的《史記》與《三國演義》。
當然，《史記》的史料價值，是遠遠超越水滸的。
金聖嘆把《莊子》、《離騷》、《史記》、《杜詩》、《水滸傳》、《西廂記》，都逐一做了點評，稱之爲「六才子書」。
施耐庵寫宋江，有很多伏筆，尤其值得玩味。
3. 宋江的領袖特質？
梁山有一百零八條好漢，可謂是人才濟濟。有帝王世冑出身的小旋風柴進，有善於謀略的智多星吳用，有河北三絕相貌堂堂的玉麒麟盧俊義，有八十萬禁軍教頭的林冲，有根正苗紅的軍官大刀關勝，有武將世家的青面獸楊志，有能徒手打死老虎的行者武松，有力能倒拔垂楊柳的魯智深。此外，還有一大缸子的士紳、地主、殺手、水賊、獵戶、小偷、無賴等。
宋江又是什麽樣的一個人物呢？他憑什麽駕馭這一夥英雄好漢，外加地痞流氓，鷄鳴狗盜之徒呢？
施耐庵筆下的宋江，又黑又矮，其貌不揚，人稱“孝義黑三郎”。宋江的武功很差，在整部水滸傳中，不曾看到他施展過什麽拳脚刀棒功夫。他的地位卑微，是鄆城小吏，人稱“宋押司”，就只是個小縣城裏的派出所巡察。宋江不具備科舉功名，沒有學問，也沒有什麽社會地位。
在施耐庵筆下，還刻意把這位梁山領袖，做了羞辱。施耐庵寫宋江的床上功夫不行，花錢買了個“粉頭”閻惜姣。閻惜姣硬是給宋江戴了綠帽子。閻惜姣的面首，還是與宋江同辦公室的後進小子張三郎。
在梁山故事中，豹子頭林冲是很有女人緣的。林冲與娘子相互恩愛，施耐庵着墨頗深。武松也很有女人緣。潘金蓮對這位小叔，可謂是一見鍾情，求之不得，輾轉反側。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 找了個西門慶。
比較之下，梁山領袖宋江，似乎是個被女人所嫌棄的“窩囊廢”。
那麽，爲什麽宋江能坐上梁山泊的第一把金交椅？
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以聯想一下朱元璋。朱元璋出身卑微。少年放牛，行爲無賴，後來當了和尚，四方化緣，其實就是個乞丐。朱元璋沒有功名，沒有“武功”，也沒有家庭背景與社會地位。
朱元璋有幅畫像，下巴很長，是個“鞋拔子”臉，長相頗爲醜陋。後來有另一位畫工，“揣摩上意”，把朱元璋畫成了雍容華貴，有帝王之像。我傾向於朱元璋的本尊相貌，應是前者。
因為畫工很可能, 把個醜皇帝畫成帥哥；但是沒有可能, 把一個帥皇帝, 畫成個醜漢。何況那個帥皇帝的相貌,實在很難與與朱元璋前期的乞丐生涯, 聯想在一起。
總之，施耐庵筆下的宋江，與朱元璋多有類似之處。
朱元璋後來投身於起義軍的郭子興軍中。郭子興死後，朱元璋繼承了郭子興的勢力。
我認爲，朱元璋躋身於郭子興軍中，就是在從事一場 “奪權” 的過程。朱元璋是先奪了權，郭子興再過世；而不是郭子興先過世，朱元璋再繼承了權力。
郭子興與朱元璋的關係，在水滸傳中，大約就是晁蓋與宋江的關係。晁蓋是梁山泊第一代山寨主，宋江原不在這個系統之内。後來宋江不斷送親信上山，逐漸架空了晁蓋。晁蓋發現情況不對時，已經晚了。
施耐庵寫晁蓋在曾頭市中箭而亡，算是替晁蓋安排了一個不算太難堪的結局。否則，晁蓋與宋江將會在權力鬥爭中攤牌，雙方翻臉，梁山分裂。而宋江將會勝出。
宋江工於心計。在水滸傳的第七十囘，“忠義堂石碣受天文”中，宋江玩了個把戲。他從地下挖出了個石碣。在石碣上，梁山泊的一百零八條好漢，被排了 “座次”。
梁山的第一代創業山寨主晁蓋，在石碣上，被 “梁山歷史” 除名了。排名第一的，是“天魁星”宋江。
施耐庵寫這段 “石碣受天文” 故事，應與當時的一段歷史有關。
元末第一批 “起義” 的首領是韓山童。韓山童發動起義時，就玩了個 “石碣”的神跡把戲。當時有十五萬民工在修築黃河堤壩，苦不堪言。韓山童在河道中埋設了一個石頭人，背刻 “莫道石人一隻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結果河工挖出了石人，得到了 “造反有理”的 “天意”。韓山童就以此為據，率領河工造反, 一舉成名。
施耐庵寫 “梁山挖出石碣”，其靈感應是來自於，韓山童埋設石頭人這段歷史。
中國人相信 “天命”。梁山上挖出了石碣，解決了兩個大難題。
一是把晁蓋從歷史中除名，宋江才是天命所授的梁山領袖。
石碣上所刻的 “天魁星宋江” 的意思，就是宋江是天降的魁首。從此宋江的領袖地位，定於一尊，不得置疑。
而晁蓋什麽都不是。在石碣中，遍尋不着晁蓋，也是 “天意” , 要將晁蓋從歷史中抹去。
第二個大難題是排名問題。梁山好漢，如何排名？如何擺平各個山頭勢力？宋江與吳用費盡苦心，擬定排名順位，這個排名順位，有非常多的含義。但是很多含義，極爲微妙，不能明説。
譬如玉麒麟盧俊義, 在梁山的資歷頗淺, 不是 “創黨元老“；在梁山也沒有什麼 “人脈” 勢力；他的個人角色, 也很模糊。為什麼宋江 “欽點” 盧俊義為梁山的二號首領, 其中就有不少的精心算計。
施耐庵筆下的宋江，以天降石碣的方式，把排名問題，很乾淨的處理掉了。
宋江的這一招，玩得挺漂亮。梁山眾好漢中，恐怕也只有宋江，才有辦法玩出這套把戲，一并處理掉晁蓋的 “歷史定位” 問題，以及眾好漢的排名“定座次” 問題。
這套把戲，晁蓋是不會玩的。就像是“兩顆子彈” 這套把戲，民進黨會玩，國民黨是不會玩的。總之，玩弄陰謀詭計，宋江是個高手，晁蓋無法競爭。
這也説明了爲什麽，宋江能夠從晁蓋手中，奪權成功。
施耐庵經歷過戰亂時期的大風大浪，他很清楚的知道，中國社會的領袖人物的人格特質是什麽。
中國社會領袖人物的特質，不是長相，不是武功，不是社會地位，不是學問功名，更不是浪漫多情，有良好的女人緣。
那麽，施耐庵筆下，中國領袖人物的主要人格特質，到底是什麽呢？
我以水滸傳具體的故事情節爲依據，梳理了宋江的人格特質與組織謀略。宋江的人格特質中，有很多 “不太光彩”，與 “不太道德高尚” 的成分。而這些 “壞成分”，也是他之所以能成爲梁山領袖的主要原因之一。
施耐庵寫中國社會領袖人物的人格特質，雖然 “不完全光彩”，但是確實是細膩而真實。
透過對於宋江人格特質與組織謀略的分析，我們可以更加準確的掌握與理解，中國社會運作的潛規則與真實生態。
《待續》
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