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象形文字特色,造成了中國幾千年的大一統。歐洲的拼音文字特色,造成了歐洲的多國林立。欣賞中國文字的美,不單是有他的藝術上的意義;還有他更深一層的,政治與文化上的意義。(圖/取自網路)
作者/薛中鼎
我們在寫中國字的時候,就好像是在畫藝術畫;我們在看書的時候,其實也像是在欣賞整篇的藝術畫。因爲每一個中國字,仔細看看,仔細想想、都是一個小小的圖畫。
我們所謂的「文字」,其實有二個含義。「文」代表單體性質的圖像,「字」代表組合性質的描繪。在文字創造的過程中,一些單純的名詞,譬如「山川日月」,是很容易被創造的。我們只要照著物象畫個圖,「山川日月」的象形造字工程,就完事大吉了。但是動詞,譬如說「跑得很快」;或者是形容詞,譬如說「高風亮節」;要創造出文字來表達,就不是那麽容易了。
要形成一個完整的文字系統,不但需要好的創意,更重要的是,還要被整個群體認同,成爲群體的溝通工具。這個「演化」的過程,需要漫長的時間。
有些區域性的原住民文化,譬如雲南納西族,也有象形文字系統,但是很初級,難以表達複雜的概念。在全世界各個文化體系中,只有中國文字,是以象形文字為基礎,發展演化而形成的,而且為廣大人口所認可,並且幾千年來,一直沿用至今。
我們可以這樣說,中國字是全世界的文字系統中,無可爭議的,“最具有形象藝術美感”的文字。
中國字的演變,在商朝甲骨文時期,就已經相當的成熟。殷商甲骨文字,用了很多藝術抽象化的創意與技巧。
中國文字中的形容詞與動詞,是使用了一種叫做「會意」的造字技巧。譬如說「美」這個字,是形容詞,代表美好,美妙。因爲「美」是形容詞,不是名詞,所以是畫不出來的。
這個時候,我們就要發揮「想像力」了。那麽,我們的祖先,是如何感受到了「美」呢?
中國字的「美」,很有趣,是一只「肥大的羊」。一只「肥大的羊」,人人垂涎,一方面可以祭天地,拜祖先,再來可以加餐進食,確實是十分美好。所以「大羊」就是「美」,「美」這個字,就這樣被創造出來了。
「美妙」的「妙」字,也是個「會意」字。「少女」就是「妙」,這個字被創造出來的時候,顯然是一致通過的。
再譬如說,「明亮」這二個字,「明」是有日有月;「亮」描述人走進了高樓。所以「明亮」這兩個字的意思,也就可以「望文生義,心領神會」了。
類似「美妙」或是「明亮」這樣的形容詞,就在老祖宗的創意引導下,以「會意」字的方式,一步步得到完善。
有些字的演化,譬如一些抽象的副詞,更需要費點勁。
譬如說,鬍鬚的「鬚」字,在甲骨文中,是「須」字。「須」字的圖形,右邊是人臉,左邊是三根毛。臉上長了三根毛,就是「須」字,代表的是鬍鬚的「鬚」,很形象。
古時候,男人好像雄獅一樣,必須有鬍鬚才顯得威武,才能贏得女人的芳心。所以原來臉上三根毛「須」字,慢慢有了引申的字義,就成了「必須」的「須」。男人「要有須毛,才能勝出」的概念,引導創造出了「須」這個副詞字。
再舉例說,狗鼻子東聞西聞,是「臭」這個字的畫面。「臭」這個字上部的「自」字,代表鼻子;下部的「犬」字,代表的是狗。因爲「狗鼻子」聞的東西,大都是壞的、有異味的。所以「臭」這個字,就成了我們現在的「臭味」、「臭東西」的含義。
換句話說,狗鼻子這個「臭」字,加上了想像力,就有了我們今天的形容詞,「臭--難聞的味道」的意思。
至於大家琅琅上口的「愛」字,又是依據什麽創意呢?「愛」字的上部,代表的是頻頻回頭;中間是一個心字;下部代表的是緩慢的走路。所以,所謂的「愛」字,就是頻頻回頭,一心牽挂,放慢腳步,捨不得離開。
「愛」這個字的造字,實在是深具藝術美感。
以上的例子,從「山川日月」的名詞,到「美妙」、「明亮」的形容詞,到「須」的副詞,「愛」的動詞,一步一步,由具像走向抽象。民國初年出土的的商朝甲骨文,可以證明,中國文字,在殷商時期,已大體完備,可以充分表達,所想要表達的各種概念了。
甲骨文是「實物證據」,是明確的「信史」,説明了在商朝具體發生的一些事情。甲骨文學者董作賓等,研究殷墟甲骨文,使得中國的「信史」,往前推了三百多年。有了甲骨文做為憑證,商朝第23位國君武丁,與率軍出征的夫人“婦好” 的故事,都有了具體的三千三百年前的真實「歷史材料」做爲佐證。
目前出土的甲骨文字,有四千多個單字。其中一千七百多字可以認定,只佔36%。所以還有約三千個甲骨文單字,猶待破解。
比甲骨文略微晚一點的中國文字,有所謂的「金文」,也稱作「銘文」或是「鐘鼎文」。「金文」始於商朝末年,盛於西周。
金文代表的,是刻在青銅器(金屬)上的文字。文字刻在青銅器上,工程比較浩大,技術的層次也比較高。所以金文的字體,相較於甲骨文,更加莊重而正式。
臺北故宮,有兩件西周時期的青銅重器國寶,一是「毛公鼎」,一是「散氏盤」。這兩件國寶的珍貴之處,就是在國寶上,刻有三千年前的“金文”,詳細記載了國寶的鑄造背景。
故宮的玉白菜、肉形石,雖然廣受民衆矚目,但畢竟只是19世紀清朝的手工藝品,就歷史價值而論,是完全無法與「毛公鼎」、「散氏盤」相提並論的。
中國文字,在甲骨文階段,「象形圖畫」的成分十分濃厚。到了金文時期,「象形圖畫」已經朝向厚重優美演化。到了秦國的篆書,很多文字的部首,或是組成元素,已經規格化。秦始皇統一天下,宰相李斯負責統合天下的文字。當時的標準文字,就是所謂的「小篆」加上部分隸書。李斯是書法家,留下了《泰山石刻》、《琅琊石刻》、《嶧山石刻》與《會稽石刻》等著名的書法。
李斯是楚國上蔡人,喜歡帶著蒼鷹出獵。他後來的下場不好,被腰斬於咸陽市。李白的詩《行路難》,有所謂的「上蔡蒼鷹何足道」,就是在哀嘆李斯“在上蔡帶著蒼鷹出獵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中國文字在小篆階段,還有一些圓形、橢圓形、或是彎彎曲曲的構字元素。雖然有“象形”的意義,書寫起來,卻不是很方便。後來發展出了“隸書”,少了象形元素,多了莊重優美,以及書寫方便。
“隸書”的代表是魏碑體,是所謂的“蠶頭雁尾”,平穩厚重。到了西晉的書聖王羲之的字體,以及所謂的「永」字八法的楷書體,中國的文字藝術,已趨於成熟。
楷書與隸書的差異不大。從隸屬過渡到楷書,是書寫更加直接省力,類似由毛筆書寫,過度到原子筆書寫,在筆力的運用上,更加簡捷。
中國文字的演化,有脈絡可循。觀察一個字,如何從甲骨字形、演化為金文、篆書、隸書;就好像在欣賞一個人,如何從嬰兒少年,逐漸長大成人,一樣的有趣。
簡單來説,中國文字的演化過程,就是一個藝術創意,與實用便利,都要兼顧的演化過程。
大約有北方遊牧民族的基因,所以換了些不同的工作領域,在美國、北京與台灣都生活多年。雖然“遊牧”四方, 對於中國文學與歷史,尤其是文學與歷史的關聯性,以及歷史變遷的邏輯性,一直有濃厚的興趣。喜歡嘗試著以百年後歷史學家的角度,來分析探討當下的現象與問題。
比較中國文字與拉丁語系文字的基本差異,中國文字是圖像性的文字,而拉丁語系是拼音性的文字。換句話説,拉丁語系的文字,是一種符號,用來記錄説話的聲音。如果不同地區,使用了不同的語言發音,所拼音出來的文字,自然就無法互相理解。
中國的文字,是圖像性的文字,不管各個地區語言發音如何,文字的識別,不會受到發音的影響。
如果中國文字是拼音文字,我們可以想象,山東老鄉以山東口音所拼出來的文字,與上海人所拼出來的上海文字,就會是兩個完全無法互相辨認的文字系統。
如果中國文字是拼音文字,全中國的文字,就會分割成很多區域性的獨立語言系統。中國就會向歐洲一樣,因爲語言的發音因素,而分割成很多不同的國家。
林則徐是福州人。若林則徐謁見道光皇帝,稟陳禁烟政策,恐怕在朝廷上,兩人是“鷄同鴨講”,完全無法溝通。還好中文是象形文字,與各自的“地方土腔”無關。林則徐寫奏摺,道光皇帝批奏摺。君臣間的溝通,靠的是文字,不是語言。
秦始皇統一中國文字,為中國的幾千年大一統,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之上,中國廣袤大地各地區的思想與文化,才得以交流無阻。
中國的象形文字特色,造成了中國幾千年的大一統。歐洲的拼音文字特色,造成了歐洲的多國林立。
就此而論,欣賞中國文字的美,不單是有他的藝術上的意義;還有他更深一層的,政治與文化上的意義了。
作者簡介
薛中鼎,大學讀理科,有比較嚴格的邏輯訓練,後來在政大讀企管碩士,美國讀管理科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