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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婉真說故事》終戰後的亂世親歷記 台灣少年工呂桶生

優傳媒/ 2021.12.15 08:31

日本戰敗初期社會相當混亂,停留在神奈川縣的高座郡高座海軍工廠有8千多名台灣少年工,他們自己組成台灣省民自治會,向中華民國駐日大使館求助。這張卡片大小的高座台灣省民自治會員章,是在歷次訪問眾多台灣少年工中所未曾看過的,呂桶生把它珍藏保留,讓我們看到戰後滯日台灣人與中華民國的第一類接觸檔案。(圖/呂桶生提供,高雄市關懷台籍老兵文化協會翻拍,以下未註明均同。)

 

作者/陳婉真

 

1928年(昭和3年)出生的呂桶生,桃園蘆竹人。國民學校成績很好,可惜因為家貧無法升學,老師鼓勵他報考中學,卻因家裡無力支付學費,導致他筆試雖然通過,因考量學費無著,寫了一封「內心信(私密信函)」給老師,終究無緣進入中學,僅到桃園市武陵國民學校(今桃園國小)就讀高等科,畢業後在家種田維生。

 

「那時已經有很多前輩到南洋去參戰,剛開始日本的戰況很好,後期就沒辦法了,不時聽到沉船事件,老實說大家也很害怕。正好日本為了擴展航空軍備,無論陸軍及海軍都積極發展空軍部,海軍在台灣召募工員,薪水不錯,不必種田,又不用當兵,像我們小學高等科畢業的薪水是一天0.9円,中學畢業更高,1.05円一天。」呂桶生說。

 

高齡94歲的呂桶生經歷過戰亂與改朝換代,人生經驗豐富,思緒清晰 ,憶及人生的每個階段都能侃侃而談,提供了我們很多當年的寶貴故事。

 

那是日本海軍透過台灣總督府來台招募少年工的行動,總共有8千多人獲選,呂桶生是其中之一。他於昭和19年(1944年)3月底先到台南的「南開寮」受訓一星期,同時等候船期,接著全員被帶到高雄搭船。船名已經記不得了,但記得他們是沿著中國沿海開到朝鮮時曾經下船稍作休息後,再開往九州、四國。4月7日半夜到達,肚子很餓,愛國婦人會準備的餐點很好吃,船停在軍港,接著全員搭火車開往東京,再轉往神奈川縣高座郡的高座海軍工廠。

 

剛去時工廠只有宿舍區蓋好,他被分派住在406舍,宿舍是木造,連屋頂也是用木片搭蓋的。他記得每棟宿舍有12間寢室,每間約住4~6人,浴室是一大間房,有冷熱兩個大水槽,一次可以容幾百人同時洗澡。

 

呂桶生保留的當年高座海軍工廠少年工的宿舍照片。

 

他們去的時候正好碰上那一年冬天特別寒冷,最低溫達零下18度,水管要用草繩繞圈捆綁,以免因天冷而爆裂。那種天氣,鋼筆的墨水都結凍而寫不出字,而他們每人每年只配給兩雙襪子,帆布鞋更不耐寒,那麼辛苦的日子,不知不覺也熬過來了。

 

他到日本後使用的名字是「宮原正一」,職務是「治具工廠仕上員」,在日本停留至終戰第二年的昭和21年(1946年)2月初回台。經歷過戰爭、躲防空洞逃命、美軍占領,尤其對於戰後若干台灣人在日本的行為至今記憶猶新。

 

高座海軍工廠核發給台灣少年工的證書,防空要員的意思是少年工都是防空任務中很重要的人員,少年工們也以此相當自豪。

 

他曾經在躲警報中鞋子被掃射掃掉了,所幸回魂過來時發現雙腳還在;也曾在東京大空襲的3天後到東京出差,聞到滿街人肉腐臭的味道。

 

美國投下的兩顆原子彈是日本投降的重大關鍵,最初日本人也不知道原子彈是什麼東西,報紙形容它是「新型炸彈」,威力超強,傳言說投彈地區的人如果穿白衣還可以活命,穿黑衣就必死無疑。

 

1945年8月15日聽到日本天皇的「玉音放送」,很多日本人都哭了,身為台灣人的呂桶生說,多數台灣人和朝鮮人心中暗爽,而日本人的態度也丕變,台灣人一夕之間變成戰勝國(中華民國)國民。

 

日本時代的配給制度管制得很嚴格,呂桶生剛出發準備赴日,他在桃園老家的物資配給就被停掉了。(圖/陳婉真翻拍)

 

那一天,距工廠不遠的厚木機場整個晚上炮彈聲未曾停息,原因是軍方正在燒毁武器。高座廠這邊,廠方下令要少年工製作竹箭以備美軍登陸時防身之用,戰爭期間日本人稱美國人為「米畜(形容美國人為畜生)」,並宣傳說米畜占領後會強姦日本女性,因此女學校一律停課。

 

美軍首站登陸地點是厚木機場,因為雙方都深懷戒心,台灣少年工就被指派去擔任工友協助接待。呂桶生去了3天,每天工資是2~3円。

 

「美軍是開著大型運輸機降落的,我目睹他們開著十輪大卡車下飛機,幾乎人人都嚼著口香糖或抽著香菸,又看他們在草叢上放形狀奇怪的桶子,有人坐在上面,後來才知道那是美國人使用的沖水馬桶。」

 

「儘管日方不斷宣傳美軍會強姦婦女,但戰後生活困苦,很多日本女性淪為性工作者,報章雜誌還報導說,日本女性贊揚美國人很粗壯。」老先生談起這回事還笑得合不攏嘴。

 

等待船期回台灣的8千多名少年工這邊也是狀況連連,日本投降後不到兩個月就發現配給的食物不够,有些台灣囝仔開始去爭取,也有人「自力救濟」,到倉庫強搬米糧、到菜園搶收農民的菜。有些讀醫的台灣人到鄉下向農民買豬,也不管豬是管制類家畜,台灣人說是實驗室要作研究之用,等豬隻順利買到後再賣給私宰戶屠宰獲利。有人甚至圈地做起「黑市」(闇市やみいち)老大,因為日本人在黑市做生意會受到警方的關切,台灣人他們就不管了,導致很多日本人借台灣人的名義在黑市取得攤商的權限…,千奇百怪的問題不一而足。

 

日本戰敗後少年工們無事可做,大家相約到處觀光,這是呂桶生在江之島請攝影師拍攝的照片。

 

很多台灣少年工無所事事,到處搭火車遊玩。戰後的台灣人以戰勝國國民自居,根本不買車票,日方無可奈何,許多問題不斷爆發。前述的黑市、搶米等事件,少年工也有不少人參與其中,最後不得不動用到駐日美軍出面包圍宿舍區,少年工才稍稍收斂一點。

 

這事曾經被朝日新聞社報導,指責台灣人行為像土匪,引發在日台灣人的抗議,數千人包圍報社要求更正,否則將把報社燒掉,事件越演越烈,導致多人死傷的慘劇,那就是1946年7月震驚日本社會的「澀谷事件」。

 

呂桶生和高座同學們在寢室門口大合照。

 

好不容易等到1946年2月初,2千多名台灣少年工搭乘「阿拉伯丸」回台,剛下基隆港,看到以前兇巴巴的日本軍警已經沒有槍枝了,但穿戴還是很整潔,反倒是戰勝國的中國兵,連綁腿都不會綁。火車上皮椅被割破、車窗玻璃一片都不留,呂桶生看了不禁流眼淚。

 

他記得在日本時特地搭火車到東北看望國民學校的老師,老師提醒他戰後無論如何一定要再升學讀書,所幸國民政府來台時有一些公費制度,使他得以在台北工專繼續就讀5年,二二八事變時他正好在工專就讀,僥倖躲過一場可能的災難。

 

他並經由特考取得工業技師的執照,也曾任職於台灣鐵路局,任內剛好碰上台鐵火車由蒸氣機車頭改為柴油化階段,第一班柴油車從台北開到彰化速度很快,引起很大的轟動。有一首名為〈飛快車小姐〉的流行歌,飛快車就是指比照空姐服務的台鐵柴油化火車。

 

由於台鐵列車都要向國外購買,他的部門屬技術部門,購車時常有機會外派,然而,每次到諸如美國等先進國家,總是由外行的高層長官優先出國。只有一次,台鐵向世界銀行貸款購買貨櫃車,得標的是印度廠商,那時印度常有戰亂,台鐵長官無人願意前去,他只好硬著頭皮前往,所幸後來平安返回。但也讓他決定辭去公務員的鐵飯碗,自己開設日本等國際廠商來台設廠前,協助申辦專利商標的服務業,直到退休。

 

他的人生經驗相當豐富,也因而很少得空參加當年少年工伙伴們的聚會,但他保留很多早年的證件資料等,他兒子說,不久前才清掉一批古董級的資料。所幸我們及時前往採訪,見證了那一代前輩如何走過戰亂的精彩人生。

 

作者簡介

陳婉真,曾擔任《中國時報》記者、美國《美麗島週刊》創辦人、立法委員、國大代表、台灣產業文化觀光推展協會理事長、綠色台灣文教基金會執行長等職務。

她生於彰化縣,從小立志當新聞工作者,台灣師範大學畢業便後順利考進中國時報,仗義執言和使命必達、務實求真的精神,讓她在新聞界以犀利觀點聞名。

她在戒嚴時期挑戰禁忌,即投入政治改革,因此成為黑牢裡的政治犯,但是無畏無懼的堅持理想,不論藍綠執政,從不向威權低頭。

現在是自由撰稿人,想記錄主流媒體忽略的真實台灣故事,挖掘更多因為政權更迭而被埋沒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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