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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宇涉獵》「拜拜」之聲不絕於耳,說說英語入華史

優傳媒/ 2021.07.25 07:37

1860年上海出版的洋涇浜《英話注解》。

 

作者/ 劉敦仁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中國話裡的「再見」突然消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英語「Bye Bye」譯成漢語的「拜拜」。於是在大街小巷、官場機構、商鋪餐館、社會各個角落,「拜拜」之聲鋪天蓋地,此起彼落。甚至在農舍田園,中文都還沒有搞清的大媽,張嘴閉嘴就是「拜拜」。大概「說文解字」的作者許慎,當年就犯下了大錯,誤將「再見」取代了「拜拜」吧?

 

中國人喜歡在中國話裡夾著英文,好像廚師製作三明治一樣,尤其是當今的三明治,經常會出現「標新立異」的餡兒,年輕人偏愛之餘美其名為 「Fusion」(融合)。不知從何開始,寫歌詞的也經常在中文裡突然夾一句英文唱詞,讓不諳英語的聽眾不知所云。另外,中國的「鳳凰衛視」主持人,滿嘴的中文,竟然在播報結束時硬要來個「拜拜」,令稍有頭腦的觀眾覺得彆扭不已。

 

除了夾著英文說中文以外,還有帶著濃重的中國方言腔說英語,香港人很具代表性,上海的「洋涇浜」(又作「洋涇濱」)英語更稱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華洋混搭」。上世紀初凡是在上海生活過的人,對當地的「洋涇浜」英文最熟悉不過。筆者童年時居住在上海法租界,平時因受當地大人們的耳濡目染,無意間也學會了一些「洋涇浜英語」,所以在孩子群裡玩耍時常會不經心地夾帶著幾個「洋涇浜」字彙。

 

要瞭解這個殖民地的產物,就必須要知道「洋涇浜」究竟是什麼來頭。其實那是上海黃浦江的一條非常不起眼的支流,總長度只有兩公里,寬也不到二十公尺。它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它一度成為上海十里洋場眾所周知的寵兒。

 

洋涇浜這條小河起於今天的「延安東路」渡口,一直向西流,到達今天的「西藏南路」。沿岸兩邊分別是英國和法國的租界,這條小河就成為兩個租界的自然界線。

 

當年的洋涇浜景象。

 

大批的外商紛紛來到「殖民地」經營各種生意,以致不論當地商販或是來自其他省份的商賈,為了和西方商人打交道,學習英文口語的風氣應運而生。洋涇浜一帶正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漸漸發展出一套生冷不忌的英語—「洋涇浜英語」,成了上海方言英語的特定語種。

 

當時在上海的商業區裡,大批寧波商賈聚集經商,聲勢龐大,素有「寧波幫」之稱。為了商業的接觸需要,他們必須要和洋人們打交道,於是幾位頭面人物起意編撰一部「一月通」書籍,將英語中日常使用的字彙用寧波方言標識出來,讓寧波幫的商賈很快就能掌握「英語會話」。

 

編撰中英對照字典的決定,由馮澤夫、張寶楚、馮對山、尹紫芳、鄭久世、姜敦五等六位合資落實,在1860年出版了【英話註解】。馮澤夫係寧波馮氏望族的後人,也是上海「錢業」界的領袖。當時所謂的「錢業」就是現在的金融界。該書的封面上還印有「咸豐庚申年,守拙軒藏版」的字樣。

 

該書內容分門別類地劃分了三十多個部門,如「器皿門」、「時令門」、「地理門」、「進口貨」等。編排的方式是英語單字、詞組,或是句子。如單詞「茶杯」英語是「Teacup」後面的註解就變成「梯克潑」,「晚飯」英語是「Dinner」註釋就變成「定納歐」,「火柴」英語是「Matches」,註釋就成為「襪乞史」。所有註釋的漢語都是寧波方言的發音。

 

《英話注解》的目錄內頁。

 

至於詞彙的表達更是妙趣橫生,如英語的「Very good」註釋就成為「佛立谷」,而英語的「Sit down」轉換成為「雪堂」。「Come」也就變成「康姆」了。

 

雖然寧波和上海在文化上有不少差別,但是在方言的發音上有許多極為相似之處,所以此書一經問世,立即風行。當時上海的一些聞人,為了趕時髦,幾乎人手一卷,「一月通」幾乎成了「時尚」的表徵,深入人心。

 

參與其事的人可能始料未及,在一百年之後,中國大陸及台灣書店裡,充斥著五花八門的快速學習英語書籍,如「英文特訓班」,「人人學英語」,「英語閱讀一本就掌握」,「9小時快學英語國際音標與發音」,「躺著背英語單字1600」及「看聖經學英語」,等等,無奇不有。尤其是最後一個,筆者看到後瞠目結舌,【聖經】是西方最著名而深奧的文學作品,充滿了宗教道德教義,而台灣居然出版了這麼一本學英語的課本,如真能讀聖經而快速學好英語,那就是地球上人類的最大「奇蹟」了。

 

上海的洋涇浜英語註釋,隨著歲月的流逝,一度從人們記憶中逐漸失傳。據說,近來在上海的語言研究機構開始深入探討這本註釋書,從中透視出該書對中國人日後學習英語的深刻影響。

 

在中國人的社會中,這本註釋中的許多詞彙,人們不經心地仍在使用,流傳至今。如烤麵包英語是「Toast」,而註釋中的文字就是「吐司」,英文的 「Vaselin」註釋成為「凡士林」,家家戶戶使用的「Sofa」註釋就是「沙發」,人人愛吃的「Salad」,註釋直接譯為「沙拉」,羚羊毛「Cashmere」註釋成「開司米」。諸如此類引人發噱。

 

這本寧波幫出版的【英話註解】,比在廣東出版的【華英字典】早了四年。但在這之前,廣東地區就已經有零星的學習英語書本問世。廣東地處香港邊緣,受到該地殖民地的薰陶,在潛移默化的環境中,英語自然成為晉身商界的有利工具。

 

1868年,廣東的鄺其照 (1836-?) 出生在新寧 (即現在的台山),他一生與語言教育密不可分,但在中國近代教育史中卻沒有明顯的地位。他在1868年編撰的【華英字典】被公認為是第一部中國人自己編撰的英語字典,內容包含逾八千字彙,對後來中國人發展英語教育起到了承先啟後的作用。

 

中國第一位自己編撰英漢字典的先驅者鄺其照遺容。

 

日本人倒是對他深有認識,推其為中國英語學習的鼻祖。如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教授高田時雄,就特地撰寫了題為「清末的英語學 - 鄺其照及其著作」,文章雖然只有短短數頁,卻將鄺其照一生的著作井然有序地作了細緻的介紹。中國現代語言學家還需從這篇著作中,瞭解到鄺其照的畢生貢獻。

 

鄺其照為中國小留學生前往美國留學也出過不少力。1874年他以38歲「高齡」擔任副手率領第三批小留學生首次赴美留學。後來他又率領第四批小留學生赴美,並因此在美國逗留了八年。在旅美期間,他大量地收集了英語詞彙,將他早在1868年編撰的【華英字典】增添了四千個字彙。到1887年第三版在香港出版,書名改為【華英字典集成】,其內容更為豐富,為當時清廷政府的外交人員和工商人士,提供了語言學習的路徑,大有利於增進國際上的交往。

 

筆者在加拿大一次偶然的機會,從舊書攤上發現了這本頗富盛名的字典,用兩元加幣買了下來。

 

該版本是1909年由香港和盛印務局承刊,其中還附有兩篇頗有份量的序文,一篇是由當時清廷廉政官吏許應鏘 (1837-1896) 在光緒丙戌年 (1886) 冬撰寫,另一篇是由順德胡福英在光緒丁亥(1887) 夏天完成的。

 

1887年鄺其照編撰的《華英字典集成》第三版。

 

這兩篇序言,及鄺其照在1882年書就的「自序」,都是為了【華英字典集成】的1887年第三版準備的。在香港後來的歷次增版時,這三篇序言都在書中,足證該書在當時中國社會中的重要性。

 

筆者收藏的1909年版本,是完全依據1887年第三版再版加印,全數內容共有1019頁,除了前面的序文等之外,字典正文為947頁。書中一開始就是從A 到 Z 的英漢字彙。接下來就是「雜字撮要」,是全部字典中根據前面兩個版本增訂的重心,涉及商貿信件、便條、契約、申請文件,以及中國與世界通商的重要港口等知識。基本上是將中式的「尺牘」轉化成與外國通商的各種文件等。

 

這一部分是由鄺其照的長子鄺翰光編撰的,彌補了其父早前編撰字典內容的不足,還增加了「粵語序」,方便廣東有識之士對英語的研習。

 

鄺其照長子鄺翰光在《華英字典集成》第三版裡撰寫的序文。

 

如: 舌腫大 (Swollen tongue) 粵語的發音是:士烏倫.登

        流產 (Abortion) :鴨波純

        樟腦 (Camphor) : 監化

        尊駕好,晚安呀 (Good evening, Sir) : 沽 (活) 衣份寧 . 沙

 

這些漢語的讀法都是按照粵語發音配置的。鄺翰光在序文中還特別解釋稱,所有粵語的配置,響亮的語音用大字標明,沉細的用小字註明,幫助學習者對語音上的把握。這些都得歸功於其父子在美國居留時期掌握了英語的發音標準度。

 

除了這部重頭字典編撰外,鄺其照還編寫了幾部學習英語的書籍,當時許多青年人受到鼓勵而蜂擁進入國際貿易行業,蔚然成風。也對後世在中國有關英語教育的進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鄺其照為鼓勵年輕人及社會各界學習英語,增強中國對外的聯繫合作,潛心編撰這字典,造福不少人才,尤為珍貴的是他的長子受到父親薰陶,將這字典補充使之更廣為流傳。上海和廣東是中國門戶大開後的前沿城市,所以有識之士以推動語文為當然的責任。值得讚頌的是,這些商界人士,雖有金錢利益的驅使,但其思維的本質仍參雜著民族的自豪感。

 

清華學堂開始招收赴美留學生,先後為國家培養了一批對國際事務的重要人才。但是也逐漸令這些服務於中央機構如外交部的公務員,用英語的比例勝過自己的母語。如蔣廷黻、宋子文、吳國楨及葉公超等,服務於國民黨執政的外交部,彼此間的公文往來或是信件的溝通,竟然都用英語操作,令人匪夷所思。而這一傳統似乎仍然陰魂不散地遊蕩在台灣外交部門。

 

一百年前上海和廣州等地,因為英語的廣為應用,教學的「重任」幾乎都操縱在洋人控制的教會,和一些在中國生活具有見機行事頭腦的洋人手中,無形中給他們提供了獲得金錢利益的機會,導致快速學習英語的補習班,和學習英語的小冊子也在社會上盛行推展。

  中國新華書店發行的《做孩子最好英語學習規劃師》。

 

這些歷史上學習語言的現象,居然在二十一世紀仍然風行於中國大陸和台灣。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近二十多年來,中國大陸各地開辦幼兒園中,有一特殊現象,就是凡附有「國際幼兒班」的幼兒園,肯定受到家長們的青睞。假如幼兒園中聘用了一兩位外籍老師,不管其英語程度如何,那怕是來自拉丁美洲或非洲的「洋人面孔」,家長們竟然可能認為,其子女在這些「洋老師」的諄諄教誨下,必定前途無量。

 

  臺灣發行的《躺著背英語單字1600》。

 

曾經有一段時間,在出國風氣中出現了一股「幼兒留學」潮,寬裕的家庭想方設法將尚未成形的幼兒往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英語系國家輸送。幼兒還在牙牙學語,基本的母語都不具備,卻被癡人說夢的家長完全剝奪了其作為「中國人」的權利,根本不考慮孩子長大成年,當其失去了母國的文化和傳統,只不過是個十足「外黃內白」的「香蕉」後,是否真有益於在國際社會立身行事?這些家長真能以此為榮嗎?

 

走筆至此,欣聞三名中國航天員已經成功進入空間艙,將開始三個月的實驗重任。中國太空事業的成功發展,引起世界各國國際航天的極大興趣。為了能順利加入中國航天實驗的行列,已經有德國、法國和義大利的航天人員開始加緊學習漢語,目標指向2022年進入中國航天實驗室,增進國際空間的科學合作。

 

而一部分現代中國人,卻仍然抱殘守缺地將語言的應用,視為社會地位的虛榮存在。當日夜聽到人人用「拜拜」來取代「再見」時,雖已不足為奇,然而是否能提醒一些中國人:在學習語言時先想一想,究竟學英語的目的何在?

 

(2021年6月16日完稿於溫哥華)

 

作者簡介

劉敦仁,出生於上海,幼年時隨父母遷居臺灣,在臺灣修畢大學後,負笈西班牙,專研西班牙文學及世界藝術史,後移居義大利,在梵蒂岡擔任大公會新聞辦公室中文組工作,工作結束後,入羅馬大學研習宗教考古,專題為羅馬的地下古墓。

 

1960年代曾任聯合報駐馬德里及羅馬特派員,撰寫歐洲文化藝術航訊,頗富盛名。 其後因工作需要,移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倫多大學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繼續西班牙文學研究,隨後在加拿大從事教學工作,並赴英國及上海等地講學逾14年。

 

1978年第一次作大陸之行,此行使他決定放棄教學工作,而轉為文化交流,進行美國、加拿大和大陸之間的教育和文化交流工作迄今。

 

2012年是中華民族建立共和百周年的一年, 他特地邀請了六十餘位辛亥先輩後裔執筆撰文, 並彙編成《民族魂》一書出版。近作外交耆宿劉師舜大使的傳記,是他費時十年的心血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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