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兒童喜愛的玩具 ‘竹蜻蜓’。
作者/劉敦仁
兒童的玩具是國際市場中佔有相當比例的商品。如丹麥的 ‘樂高積木’ (Lego),儘管說得冠冕堂皇,所謂為發展兒童心智的課餘活動,實際上卻是一個擁有逾三百億美元的國際大生意。
其他以科技為號召的電動玩具更是不在話下。只要走進兒童玩具商店,那琳琅滿目的商品不只是吸引了兒童的注意力,甚至連成年人都會情不自禁地把玩起來。
玩具在中國,早在新石器時代考古遺址出土文物中,就發現有陶製動物和小石球等器物,即被視為玩具的雛形。後來在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遺址裡的兒童瓮棺中,發現陶製小狗的隨葬品,證明是中國歷史中最早的玩具。
自唐朝以還,在山東淄博的遺址中,相繼發現陶製玩具,種類越發豐富。直至明代,在定陵的出土文物中,有一幅萬曆年代的刺繡百子衣,上面繡了近百種童子嬉戲的圖案,包含‘風車’ 等二十多種不同的玩具 。這件文物距今已有三百八十多年的歷史,反映出中國自古對兒童玩具的發展有著非常寶貴的經驗。
中國的兒童玩具可謂五花八門,幾乎都具有開發兒童心智的潛在意識。較為普遍的有端午節流行的 ‘香包’,中秋節追逐的 ‘兔兒爺’,自宋代即已盛行的 ‘陀螺’,「紅樓夢」裡林黛玉巧解的 ‘九連環’ 等,迄今仍然流行於中國民間。其他如 ‘陶哨’、‘泥哨’、 ‘撥浪鼓’、 ‘小鑼鼓’、‘七巧板’、‘手推響’、‘花燈’ 都令孩子們愛不釋手。
歷史上流傳的 ‘華容道’ 、‘魯班鎖’,與當今的科技玩具功能不相上下,是開發兒童心智的有力創造。 ‘風箏’、’毽子’ 更是兒童心儀而經久不衰的玩具。 ‘空竹’ 起源於天津,原叫 ‘悶葫蘆’,因為它不發聲,到了清朝後才成為有聲的玩具。
‘空竹’,中國孩子玩得漂亮極了。
新中國成立後,‘空竹’ 成為雜技團的重點表演節目,並流傳到國外。筆者曾在國際郵輪曾看到有演員表演,但這些外國演員的技術不很高明,只要在中國農村隨便找個兒童,都比他們強得多。
筆者童年時,最喜愛 ‘陀螺’、‘毽子’、‘風箏’ 和 ‘竹蜻蜓’,至今仍然念念不忘。那時每到黃昏,吃完晚飯後,即和鄰居小孩結伴在弄堂裡嘻玩。我尤其對 ‘竹蜻蜓’ 有著特殊的愛好。‘竹蜻蜓’製作方法很簡單,孩子們一個個聚精會神地用雙手製作 ‘竹蜻蜓’,先在雙掌中快速搓幾下,然後朝空中一鬆手,‘竹蜻蜓’ 就飛了出去,大家一陣歡叫,看誰的 ‘竹蜻蜓’ 飛得最遠。後來聽聞這種小把戲還傳到了歐洲。
很多人不知道,這個極為簡易的中國童玩,居然影響了日後飛機的發明。據說,有 ‘航空之父’ 之稱的英國發明家喬治凱利 (George Cayley 1773-1857) 就曾經從 ‘竹蜻蜓’ 中受到啟發。後來美國的飛機發明人萊特兄弟 (Wilbur Wright 1867-1912, Orville Wright 1871-1948) 在少年時得到父親買的小玩具,用橡皮筋一擰緊,即發出嗚嗚聲,從而找到了發明飛機的構思。還真不能輕看這個小玩意兒。
中國兒童玩具 ‘風車’ 造型。
‘風車’ 也是我童年難忘的回憶。那時候住在上海,外婆就是我們製作 ‘風車’ 的導師。一根秸稈,一張紙,就是全部的製作原料。外婆經常瞇著那對超近視的眼睛,給我們做出孩子們一見就開心的 ‘風車’。我們到弄堂裡,先用力朝著紙風車猛吹幾下,紙風車隨即轉動起來,接著高高舉起拿著紙風車的手,一面快跑,一面看著紙風車隨著風向急遽轉動,我們的心情也跟著澎湃激動。最後每個人都是滿頭大汗地回家。現在想起來,這些童年的玩耍,除了充滿童趣以外,其實深含著讓孩子們鍛鍊身體的意義,非常感念先輩們這樣的發明。
童年時玩不膩的紙風車,對我日後在學習過程中還產生了意想不到的影響。它將我和西班牙的農村風車聯繫在了一起。
在攻讀西班牙文學的過程中,筆者被十六世紀的一種特殊文學風格所深深吸引。1554年西班牙出現了一本佚名的文學作品,「陀兒美斯的小無賴」(Lazarillo de Tormes) ,作品篇幅不長,卻充滿了喜劇性的諷刺。它描述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無賴,在充滿腐敗的社會中,為了討生活,憑著他的機智來應對現實社會,卻創造了英雄式的形象。
這個英雄式的人物,是否影響了魯迅寫作他的 ‘阿Q正傳’,由於沒有作過文學上的研究,不得而知。但是‘阿Q正傳’裡的主人翁和西班牙的小說人物,確實頗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許魯迅曾經讀過西班牙小說「唐吉軻德」,並從中獲得靈感吧?
「陀兒美斯的小無賴」這本名不見經傳的小說,是西班牙文學中獨樹一幟 的‘無賴小說’ (Novela Picaresca) 的鼻祖。到黃金時代 (Siglo de Oro) 盛世時,登峰造極的文學作品 ‘唐吉軻德’ (Don Quijote de la Mancha),就是直接受到 這一類‘無賴小說’ 的影響,通過主人公的理想主義,將其與貴族階級現實社會之間的針鋒相對,發揮得淋漓盡致,
‘唐吉軻德’ 的作者塞萬提斯 (Miguel de Cervantes 1547-1616)在其後半生的1605年及1615年,出版了這本曠世名著,作品中最令讀者有閱讀興味的章節,就是作者用西班牙中部拉曼查 (La Mancha) 地區的風車,作為書中擬人化的重要部分,這個風車被主人公唐吉軻德視為魔鬼式的巨人,而產生了一連串喜劇式並帶有強烈諷刺意味的故事。
「唐吉軻德」的出現,造就了拉曼查的風車成為文學創作中的傳記性偶像,直至近代,一直是不可失之交臂的旅遊景點。
通過研習文學的渠道,我對拉曼查的風車群也產生了特殊的好感。不過這個好感更是因為它對當地農民生活上的貢獻而來,它是農民用來製造麵粉的磨坊。
拉曼查的風車區,位在距離馬德里約九十公里的小鎮康蘇埃葛拉 (Consuegra) 。很大程度上當地的風車建造是受到荷蘭的影響,但是兩地的風車運作和效果截然不同。
西班牙康蘇埃葛拉的風車群。
拉曼查的風車應該在十六世紀時代就已經存在,這符合 「唐吉軻德」小說裡描寫的時代。根據記載,風車群共有十三座,每一座內部分三層。底層儲存麥子;中間一層是用來將麥麩篩碾出麵粉的磨坊,靠牆邊造有梯子供農民上下;最高層就是磨坊的機房了,牆周圍開設有八個窗口。
整座風車呈圓塔形,上面是錐形屋頂,分成三節,最下面的一節有一根長軸,連結著四扇風帆。農民們每天要小心翼翼地,通過樓層上的窗戶,向外注意風的方向,如風向有變,就必須立即調整風帆。當地是出名的風區,風力極強,一旦風帆和風向相牴觸,不僅風帆有被折斷的危險,生活在下面的牲畜也會遭殃。
經過數百年的辛勤經營,當前留下來的還有十二座,1980年全部退役,成為聯合國文化遺產,供遊人參觀。其實除了拉曼查的風車群外,還有兩處同樣受到青睞。一處位在庫恩卡 (Cuenca) 市的莫塔‧迪爾‧庫埃爾沃 (Mota del Cuervo),保存了七座風車。另一處則在坎波‧蒂‧克里斯塔納 (Campo de Cristana) ,保留有十座,也都成為聯合國的世界文化遺產。
這些風車都集中在拉曼查自治州,世代相傳,風車群無形中與文學作品 「唐吉軻德」緊密相連,使得農村的傳統磨坊一躍而為具有文學高度的文化遺產,吸引著世界各地人士前往參觀。
既然西班牙風車受到過荷蘭風車的影響,為了進一步深入瞭解,筆者夫婦趁著2019年6月的歐洲金婚喜慶旅途,安排在荷蘭停留一週,荷蘭的風車勝地當然列在我們的行程之中。
荷蘭國土面積不大,火車的路線結構如同蜘蛛網般非常便捷,從一地到另一地,最多一個小時左右的車程。我們選擇在烏特里奇特 (Utrecht) 住下, 這是荷蘭近南邊的一座中型城市,建於十四世紀,擁有眾多遺跡。高度達112米的杜姆高塔 (Dom Tower) 是城市地標,越465級石階到達塔頂,舉目遠眺可以見到荷蘭的秀美山川。
從烏特里奇特到達風車 之地‘金德代克’ (Kinderdijk,音譯),車行約一小時。這個地名是由兩個詞語組合而成:‘Kinder’ 的意思是 ‘孩子’,‘Dijk’ 的意思是 ‘堤防’。相傳1421年聖伊莉莎白 (St Elizabeth) 節日期間,一場洪水氾濫席捲荷蘭地區,舊有水壩被沖毀,數千居民因此喪生,唯獨這裡避開了災難,荷蘭人稱之為 ‘孩兒的堤防’。
荷蘭‘孩子的堤壩’全貌。
我們被安排到一艘觀光遊艇,在蘆葦密佈的水道中暢遊。該地共有十九座風車,分別排列在水道的兩岸,其中十八座都在正常運作。風車的外型和西班牙拉曼查的風車很相似,但荷蘭的風車顯得更為堅固,風帆葉片的結構也比西班牙的精緻許多。
筆者妻子在觀光艇中以風車為背景留影。
這十九座風車建於1738年,全部是石造風車,另外還有幾座木造結構,建於1740年。從年代上分析,這些風車對西班牙風車的建造沒有任何影響,因此它和西班牙小說 「唐吉軻德」也沒有任何關係。
荷蘭風車有千年歷史,極盛時期全國多達一萬多座風車,迄今仍然有千餘座分佈在各地。
荷蘭有三分之一國土低於海拔水平面下6.7米,自古以來水患不停,治水就是荷蘭的重中之重。
筆者夫婦在‘孩子的堤壩’ 河道前留影。
我們在參觀時,注意到除了風車外,周圍還有治理好的圩田,加上中等規模的蓄水庫,所有治水的設備皆一應俱全。風車的功能是將水抽出,由直徑6至8英尺的軸輪,借助風帆葉片的轉動,產生抽水的動力,平均每分鐘可以抽取三加侖的地下水,一天可抽取1500加侖的水量。地下水可以直接深入地下250英尺處抽取。抽出的水轉移到蓄水庫中儲存,被抽乾水的地區周圍安裝堤壩,使之成為肥沃的圩田。
待附近的河流因季節性影響成為枯水期時,當地即將蓄水庫中的水匯入河流,但是河流經過一段時間後泥沙沈澱導致河床上升,又會發生洪水氾濫的隱患,如此周而復始,荷蘭的治水問題經過數十年甚至長達一個世紀後即會 ‘舊病復發’。
我們注意到風車塔的底層有如一個家庭的性質,事實上,管理風車的人員將這裡當成自己的家,也早已是習以為常。正如西班牙風車管理人員一樣,他們要不斷注意風向的變化,以備隨時調整風帆的葉片轉動。荷蘭風車除了協助農民磨玉米之外,還具有發電的功能。
荷蘭風車的結構圖。
結束水上觀光後,即到岸邊的博物館深入瞭解其發展過程。荷蘭的水利工程人員在技術上將旋轉的渦輪改變成為上下泵,直接將地下水抽取後的低窪區轉化成可以種植的農田。由於地下水被抽取後,地勢下陷,日復一日,為避免海水倒灌的險情,於是產生了圩田的構思,在低窪地區四周築起堤壩,低窪農田因此而受到保護。
在我們參觀時,看到展覽區附近有新建設的抽水站,這些現代化的設備再也不必依靠水力的運作,而是改用柴油發電,其功效較風車要先進而快速得多。
筆者在柴油發動的抽水機前留影。
記得中學時代讀到荷蘭是世界上低於海拔的國家,心裏曾經興起過一個問題,老百姓生活在低窪地區,整天受到水患的威脅,如何能安心過日子?直到我們在荷蘭乘坐火車或是長途汽車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時,沿途所見幾乎都是綠油油的農田或是牧場,根本看不到有任何的水患。不由得對這個國家的水利工程人員肅然起敬。
但凡去過荷蘭的訪者,看到的是荷蘭人樂觀的人生態度,似乎找不到一個人對低窪海水衝擊的有所擔憂。他們的悠閒生活方式,令人幾無法相信這是一個處於海拔下的低窪國家。
阿姆斯特丹是荷蘭著名的國際大都市,它平均低於海平面兩公尺,是荷蘭的最低窪城市,與中亞地區的阿塞拜然首都巴庫 (Baku) 同為世界上最低窪的城市,順帶一提的是,巴庫低於海平面達28公尺,居全球海拔低窪之首。
阿姆斯特丹城市大,人口擁擠,能夠從建城至今平安無事,完全歸功於水利工程技術人員的精密技術。我們在阿姆斯特丹的所見所聞,幾乎無法令人相信,這一座處於海水威脅的大都市,卻能頻繁地進行各種國際活動,市面的繁榮令人難以想像。
阿姆斯特丹彷彿是從水裡長出來的都市。
行走在阿姆斯特丹的大街小巷,立即能獲得如同在義大利威尼斯一樣的感受,但它那些縱橫在城市中的運河,規模要比威尼斯大了許多。大部分房舍都是沿著河畔建築,凡是到過該城市的訪客幾乎都有一個相同的問題:阿姆斯特丹是怎麼從大水中生存下來的?
阿姆斯特丹在十三世紀時還只是一座小漁村,在阿姆斯特爾河 (Amstel River) 曾建造第一座水壩。為紀念這個水壩,於是將水壩 (Dam) 及河流 (Amstel) 名稱結合起來,成為小城的名字,也就是今天世人皆知的阿姆斯特丹 (Amsterdam) 了。
十五世紀它逐漸發展成為貿易中心。荷蘭的水利工程人員對這座城市的建築居功厥偉,他們先在水底尋找堅實的泥沙,然後將一排排的木樁打到這些堅實的泥沙內,成為建造房舍的基礎。就這樣經歷了數百年的過程,一座難以相信的大城市一直聳立在世人的面前。
這令我想起在印度洋的小國毛里求斯 (Mauritius) 遊覽時,讀到荷蘭人在1638年第一批到達該島的殖民者,開始尋找自然資源,到1710年結束殖民,共佔領毛里求斯達72年,期間最大的危害就是將當地的黑檀木幾乎砍伐一空,甚至連當地珍貴的渡渡鳥 (Dodo) 也遭到滅絕的厄運。荷蘭人自十七世紀末開始殖民東南亞的印度尼西亞,在殖民期間將當地的柚木砍伐得幾乎絕跡。荷蘭人在非洲、在拉丁美洲以及加勒比海地區的殖民,森林的破壞比比皆是。這些都是荷蘭人在世界殖民史上有名的事蹟。
在荷蘭帝國殖民的時代,隨著荷蘭的殖民腳步東征西伐,遍及全球,舉世無雙。他們每征服一個殖民地,必然將當地的森林砍伐一空,是否就是運回這些木材作為水底打造建築基地之用?並沒有任何考證可為依據。不過在被英法等後來居上的殖民帝國所取代後,通過其經濟入手的殖民政策,為荷蘭聚集了無敵的財富,使其發展國家經濟,尤其是水利方面,獲得有力的支撐,則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目前阿姆斯特丹的人口已達到一百十五萬,而且每年都在遞增。城市裡的運河水道旁不時發現裂痕和下沉洞坑,難免存在著海水氾濫的隱患,然而經歷了數百年和水利打交道的荷蘭人,仗著歷代專業人員所累積的經驗,對國家水利工程的建設和維護,始終顯得胸有成竹。
五月的荷蘭處處是花,美得讓人窒息。
千年以來,這裡的水利建設,保護了荷蘭人的生命財產,荷蘭人的智慧帶領這裡創造了舉世聞名的防災奇蹟。作為一個旅遊者,認識到荷蘭的燦爛文化、古典藝術,以及光輝的現代科技,尤其是獨居鰲頭的水利工程,不禁為荷蘭人豎起大拇指。也只有跟著當地人一同享受著他們的有機奶酪,配上可口的火腿,至於對他們祖先在歷史上四處擴張、大肆掠奪的劣跡,早已拋諸腦後了。
作者簡介
劉敦仁,出生於上海,幼年時隨父母遷居臺灣,在臺灣修畢大學後,負笈西班牙,專研西班牙文學及世界藝術史,後移居義大利,在梵蒂岡擔任大公會新聞辦公室中文組工作,工作結束後,入羅馬大學研習宗教考古,專題為羅馬的地下古墓。
1960年代曾任聯合報駐馬德里及羅馬特派員,撰寫歐洲文化藝術航訊,頗富盛名。 其後因工作需要,移居加拿大,先後在多倫多大學和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研究院繼續西班牙文學研究,隨後在加拿大從事教學工作,並赴英國及上海等地講學逾14年。
1978年第一次作大陸之行,此行使他決定放棄教學工作,而轉為文化交流,進行美國、加拿大和大陸之間的教育和文化交流工作迄今。
2012年是中華民族建立共和百周年的一年, 他特地邀請了六十餘位辛亥先輩後裔執筆撰文, 並彙編成《民族魂》一書出版。近作外交耆宿劉師舜大使的傳記,是他費時十年的心血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