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情第一波告一段落,而台灣在 6 月 7 日解封之後,都是努力在「復甦經濟」,甚至發行了振興券、藝fun券、動滋券等振興經濟的消費補貼,希望可以讓更多人願意出門消費。
但比起被打壞的經濟,其實這次的疫情更需要注意的,或許是過去那些被掩藏住的問題。前衛生署長楊志良就直言,大家都覺得台灣的醫療很好、很優秀,「但醫療體系跟公衛體系完全是兩件事。」
即使這次幸運擋住疫情,只要台灣還是重醫療、輕公衛,接下來的防疫會越來越艱難。
醫療體系跟公衛體系,完全是兩件事
楊志良說,很少有人了解公衛在做什麼,但其實防疫就像打仗,在打仗的時候,醫師是第一線的士兵,但想出打仗的辦法,是公衛的任務;像是這次防疫時,在社區疫情調查、追蹤、利用模型預測疫情走向,這些通通是公衛的範圍。
楊志良舉例,台灣這次在疫情一開始,就用「是不是接種過流感疫苗」篩選掉很多病例,等於是靠流感疫苗爭取到很多防疫的時間;而每年要進多少公費疫苗、施打的對象有誰,其實就是公衛專家必須思考的,等於是公衛的超前部署。
但台灣這次在防疫前線的,都以醫師為主,這也讓公衛界有些不同意見的聲音。
曾在 SARS 時進入被封鎖的和平醫院、被稱為抗煞英雄的前衛生署長葉金川,就直接了當的說,「台灣做得非常好,但專家諮詢小組裡該要有更多流病的專家,包括像陳建仁,或是台大公衛的人,去參與意見,臨床醫師是以疾病為主,對整體的戰略來講,不見得是那麼顯著。」
葉金川也說,這次台灣做得最好、防疫最成功的是疫調,而不是治療,疫調幾乎是滴水不漏,這就屬於公衛範圍;但治療是藥物研發、臨床管理這一類比較屬於醫學的一塊,這就比較差強人意。
如果接下來要開放邊境,葉金川認為,一定會需要更多人力來協助疫調,才能把每個疑似個案的行蹤掌握確實。
但根據公共衛生促進協會統計,疾管署人力不足 1 千人,衛生局所是公衛最基層的機構,也不到 7 千人,人力資源捉襟見肘,很難抵禦這種資訊很少的新興疾病。
致力於推廣公衛師入法、進入防疫、社區等衛生體系的台灣公共衛生促進協會常務理事陳美霞教授則表示,加拿大近幾年對公衛很重視,公衛支出維持 6.5% 以上,但台灣僅有不到 4%。
而台灣大學公衛學院院長詹長權認為,公衛並不是像大家認為的「什麼都不會」,其實公衛是可以擔任在學界監督的角色的,「我們就是獨立在政府部門之外,從學術方面,才能夠看得比較遠、比較廣、比較前瞻。」
但現在台灣對於公衛的認識、了解其實都還不足夠,像台灣公共衛生學會認為,「公共衛生人才的專業通才特性,來自跨領域整合學習,能增補防疫網的專業人力,分擔醫事等相關人員的負擔。」台灣如果能在下一階段,建立對公衛體系的認識,是增強醫療體系的一個重要步驟。
穩固醫療體系
除了讓公衛來協助醫療體系之外,其實醫療體系本身也要開始修正「醫療人力不足」的體質。
中研院院士、被尊稱為冠狀病毒之父的賴明詔說,其實早在 SARS 的時候,就了解感染科的醫師、感染科的護理師也不夠,但卻一直都沒有補足。「這其實就是要大家了解傳染疾病的重要性,要有正確的傳染防治的觀念,而觀念上的改變是需要大家一起努力的。」
因此,投入在醫療體系、投入在醫療研究,不管多少經費其實都是便宜的。
「我常說,傳染病的預防就像是軍事國防一樣,平時的時候就要準備很多戰艦、要花錢買飛機,這些都是需要的。當然不要用是最好的,但你必須要做準備,才能預防未來的新型傳染病;就像在和平的時候才要買戰艦,希望在戰爭的時候不要用到。」賴明詔說。
只是人總是健忘的,只要沒有疫情、沒有疾病,就會覺得不需要花這個錢,所以在 SARS 結束之後,研究病毒的經費就越來越少,直到現在又爆發了另一波可怕的新冠肺炎疫情,但重演的永遠都是同樣的問題。
像是在疫情最一開始,因為憂心醫護人員的人力不足,指揮中心宣布了禁止出國的命令。但這引起了基層醫護人員的抗議跟憤怒。包括台大醫院企業工會、基層護理人員工會,甚至開了記者會質問衛福部「法源依據在哪?」
台大醫院企業工會吳佳玲護理師表示,醫護同仁不滿,是因為政府的出發點不是為了保護醫護人員的健康,而是怕他們染病或隔離以後醫療人力的短缺,但其實台灣的醫療人力短缺並不是從肺炎爆發才開始的。
「我覺得政府沒有先解決醫護人員人力短缺的問題,總是要我們『共體時艱』,但遇到事情的時候,卻又對醫護人員限制東、限制西,這個不滿其實是被醫療體系長久累積下來的問題引發的。」吳佳玲說。
而這次的疫情,其實只是一個導火線,讓這個隱憂爆發出來了。
後來指揮中心提撥經費,對疫情在前線專責的醫護人員發下「獎勵金」,卻沒有遍及所有醫護人員;或是在台灣疫情和緩的時候宣布開放國際醫療、讓國外的人也可以到台灣來繼續治療疾病,都讓第一線的醫護人員一陣痛罵。
阮綜合醫院的乳房外科醫師劉宗瑀就直接在留言區批評,「台灣醫界真的很賤,衛福部都當我們吃飽太閒。」桃園敏盛綜合醫院醫療副院長柯紹華也留言「講清楚,這是為了要放誰進來。」
對於醫護人員來說,「這場戰爭還沒結束」,這樣的開放根本是把醫護人員的過勞辛苦當作正常狀態;之所以會爆發這樣的抗議,其實也是因為「醫護人力不足」這個隱憂遲遲沒有受到解決。
但這個隱憂,目前還沒找到一個雙方共同的平衡點。這也是下一步台灣必須再去思考的部分。
保護大自然,才是能永續存活的關鍵
除了要建立健康的公衛、醫療體系之外,其實要防治新興傳染病的再發生,最重要的根本就是要「保護大自然、創造綠色世界」。
根據 2018 年的自然生態統計數據,人類已使 83% 的野生哺乳動物和半數植物消失。楊志良說,「我們把別的物種消滅,人類就麻煩大了,比如把蜜蜂都消滅了,我們的果實、農產品就減少了。所有的生物,都是靠別的生物去存活。每一個生物都要靠另外一個生物去抑制,這樣生態才會平衡。人類是萬物之靈,但人類已經打破了整個生態的平衡。」
事實上,在各國封城之後,包括歐洲、中國的空氣品質都有明顯的改善,二氧化碳的排放量減少,空氣能見度變高,在印度甚至第一次能看到喜馬拉雅山;而觀光勝地義大利威尼斯的河水也變清澈,還有天鵝跟魚又出現,印度聖河恆河的水,也有部分區段達到了「可飲用標準」,是 2000 年來的第一次。
在世界各地的海灘,也發現原本混濁的海水、污染的沙灘,變得很乾淨漂亮,讓人感嘆「這才是大海原本的樣子」。
世界衛生組織(WHO)總幹事譚德塞在 5 月 27 日時的公開談話更表示,新冠肺炎讓人類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但是,這場大流行讓我們見識到了,如果我們採取必要的大膽行動遏制氣候變化和空氣污染,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而恢復生態,看起來是在保護動物,其實也是保護人類。
林口長庚副院長邱政洵本身也是感染科、疾病傳播的專家,他就舉例,其實流感就是一個很好的「動物」影響「人類」,而產生共通疾病的例子。
「為什麼流感會每年來?因為流感最重要的宿主就是鳥類,鳥類會遷徙,南半球、北半球的飛,然後病毒的中間宿主都是一群跟我們非常接近的動物,雞、鴨、豬、牛等等,所以一旦這些鳥類接近我們的中間宿主,中間宿主又跟我們夠親密了,我們就有可能每年都會有流感季節。」邱政洵說。
所以對於科學家來說,動物跟人早就已經是不能分開的一體了。中研院生醫所副研究員胡哲銘就說,「現在很多國際的研究角度叫做 one health(防衛一體),科技部也有像這樣子的計劃,概念的出發點就是在於說動物的健康,如果不照顧好,對人類健康也是會有影響的。」
胡哲銘也與台灣大學動物系副教授陳慧文共同合作,一直從動物的權益去思考疾病的傳播。因為不同的病毒來自不同的動物,像是冠狀病毒可能跟穿山甲、蝙蝠有關,或是像 MERS 跟駱駝相關,還有茲卡病毒、登革熱,也是動物傳播。「就是想說真的要把公衛做好,是要真的把動物跟人畜的健康都要照顧到。」
而保護生態,除了保護動物之外,對病毒的傳播也有直接影響。
2014 年,法國的一項研究提取了一種被封存在永凍層中長達3萬年的病毒,並在實驗室對其重新加熱。儘管已被冰封了 3 萬年,病毒仍迅速復活。
而在《BioRxiv》1 月發表的論文裡,科學家在青藏高原冰核樣本中,發現了古老病毒存在證據,其中 28 種是人類從未見過的新病毒。如果全球暖化導致各地冰川縮小,可能釋放冰封了萬年甚至數十萬年的微生物和病毒。
在人類面臨越來越多沒看過的疾病的時候,思考我們跟大自然、跟地球的關係,已經不是一個選項,而是一個「必須」。
「隨著一些國家的社會和經濟開始重新開放,我們必須回答以下這個問題:我們是僅僅回到原來的老樣子,還是將吸取大流行給我們的經驗教訓,關注我們與地球之間的關係?」譚德塞說,「更好的重建意味著以綠色方式重建。」
文/盧映慈、王芊淩、林以璿 圖/何宜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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