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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榮村》周著《報紙之死》推薦序 好大一場異域風雲

優傳媒/ 2019.08.07 09:46

「江南案」被認為是促使美洲中時關報的臨門一脚!(圖/作者周天瑞提供)

 

★編輯人語★

 

周天瑞先生所撰《我與美洲中時的倏起倏滅》全系列連載完畢,印刻出版社以《報紙之死一一我與美洲中時的創生和消逝》為名輯印成書,現在全國各大書店發行。今日起《優傳媒》特連續刊出該書四篇序文,以饗讀者。

 

周著《報紙之死》推薦序

 

好大一場異域風雲/黃榮村 

好友天瑞兄是一位常懷忠義之心,眼界跨越敵我的媒體界大老,但人在江湖,卻不免有常遭誤解甚至被背叛的浩然之嘆。最能體現他這種風格、貢獻、與困境的,應該就是這本三十幾年後重拾回憶真心告白的《報紙之死:我與美洲《中時》的創生與消逝》。就像在法庭之上的誓詞:「我說的是事實,全部的事實,除事實之外無他」(I swear to tell the truth, the whole truth, and nothing but the truth),天瑞兄已無所顧忌,帶著反省的心情,振筆直書為歷史留下紀錄。

 

我曾念過一年台大歷史系,隔年轉到心理系,天瑞則從輔大轉學到台大歷史系,畢業後大家都在學校羅斯福路附近賃屋而居,簡稱羅公館,蘇貞昌剛開始在張德銘的事務所執業律師,也住在一起,天瑞就租在隔壁巷子,互相之間常有往返。天瑞在歷史系畢業之後,傳奇式的向《中國時報》老闆余紀忠毛遂自薦,一路受到重用,在擔任採訪主任時針對一九七九年底美麗島事件之後的軍法大審,連番大幅報導大做特做,震驚整個社會,但福兮禍所伏,一九八○年就在情治單位與層峰的巨大壓力下,憤恨不平提出簡短信函,自稱在此時代困局中,由於心胸狹窄目光淺短,沒詳查審度局勢,以致遭此橫逆(這是我嗆辣的解讀,天瑞原文應是相對優雅才對)。

 

之後被迫赴美讀書,形同流放。他那時正處採訪第一線巔峰,是台灣報界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大報採訪主任,忽然碰到這種荒謬的迎面重擊,很難想像那種爆炸性情緒,究竟會如何紓解。但他走出了很困難的第一步。他在一九八二年四月奉召前往籌備,九月開辦美洲《中國時報》,也正是我一九八二至一九八三年到美國進修的期間,他在紐約我在劍橋,偶而過去走走,住過他剛在皇后區(Queens)買的房子,但兩年之後關報,就賣了這間他滿喜歡的房子,搬到紐澤西再買的房子,後來也沒留住為了美洲《中時》,他失去了台北的房子,一九八六年為了回台共同創辦《新新聞》,又失去了美國的房子。他自稱一生勞碌,空留遺憾,但總算「曾經有過」。

 

天瑞在經營美洲《中時》短短兩年期間,除了發動平反底特律陳果仁冤死案,並獲得空前成功之外,也曾獨家報導過王炳章獲博士學位棄學從運創辦《中國之春》的大事。王炳章與我們同年,與台灣的關係可說始自美洲《中時》,一九九八年左右來台,說要闖關回大陸,二○○二年再度被捕,後來一直關在韶關北江監獄,據說多次中風。楊建利也有類似遭遇。那個時代的悲劇,真是數不清啊。

 

天瑞後來抓到了一九八四洛杉磯奧運的機會,非常謹慎報導了中國大陸選手的耀眼表現,深受各界矚目,也大大推銷了報份。但當時海峽兩岸還在風聲鶴唳的敵對狀態,再怎麼客觀報導再怎麼自以為周到的拿捏,都不敵有人會打政治小報告從中牟利,甚至冠以「為匪張目」的血滴子。禍不單行,接著有一篇批評雷根總統的社論被大幅扭曲成不可承受的嚴重程度,並以禍害台灣的名義加碼坑殺,因之不只得罪當道也不見容於老東家。

 

更大的風暴還在後面追趕,可謂是命途多舛,歹運迭至。天瑞安排以頭版大幅報導舊金山的江南自宅遇刺案,被政治解讀成美洲《中時》在影射江南案是國民黨幹的政治謀殺案。雖然後來江南案被證實確是如此,也對台灣的民主政治發展帶來巨大改革契機,確立了蔣家後代不再接班與解嚴的重大決定,不過當時的報導顯然是被有意與過度的陷害。本書還原當時最大案,幾句話講得清清楚楚,很不容易。這段文章發表時,我正在微微飄雪的札幌,驚讀這篇講述紐約異域徬徨無依的文章,真是志士流亡在大冰雪之中,他重新再想再寫一遍,心情一定相當沉重。

 

過沒多久,就在未能與聞之下關報,天瑞就如晴天霹靂後流浪在風雨異域街頭的人,他寫給老東家余紀忠的那封信,與當時辭離台北採訪主任後出國的信,真是一前一後,講的無非都是志士心所謂危的沉重心境。庾仲初〈從征詩〉中有兩句話:「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應該很合適用來描述他這時的心情。後來他自行料理生活,並獨自創業弄出一片天地,之後不忘初衷回台創辦《新新聞》。

 

本書各文中前後被點名的黨政要人不下十餘人,每個人都領了一張好人或是壞人的證書,可以貼在牆上。一系列文章中也顯現了在那種猜疑重重動輒得咎的時代,人會經常犯錯,決策經常無法預測又經常帶來屈打成招的結局。

 

天瑞在本書中清楚呈現出強韌與設定清楚目標努力完成的性格,在過去戒嚴時代經歷如此多大事,表現出遠遠超過我們同年齡人的地平線。天瑞的恩怨情仇又如此複雜,尤其是與一代報人余紀忠之間牽牽扯扯,有時像父子有時又像走在兩條平行線上的關係,他在年紀輕輕時已像活了好幾輩子,真是辛苦他了。

 

三十幾年後重拾回憶,一定有時時不能自已之處。書寫過往有如重新走入往日時光,心情不免多所起伏,需要回神後再出發。這些感人的敘說,也讓我深深陷入三十幾年前的情境之中,久久不能自已。

 

(本文作者曾任教育部長、中國醫藥大學校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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