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地」二字，出自廣東話用語，有「地頭蛇」的涵義。張家輝身為「演技派明星」，戲路寬廣，還有影帝金獎加身，沒想到跨足導演領域，大刀闊斧，也是玩真的。才第二個作品，已經雷聲隆隆，功底犀利，驂驂然已足以成「一方之霸」。
2014年的《盂蘭神功》，張家輝初執導演筒的處女作，氛圍感營造獨特，主軸人物塑造飽合，整體成績不俗，可惜結尾收束紊亂，「完成度」打了折扣。孰料才短短一年之間，「張導演」的進境如此神速，《陀地驅魔人》中展現的駕馭能力之高，創作能量之澎湃，舉凡大架構或小細節，見格局，見氣勢，見新意，見精緻，在在出乎預料之外。
一個故事的能否引人入戲，第一個關鍵因素來自於這部電影「世界觀」的說服力是不是成立。誰都沒有見過鬼，卻都對於鬼有自己的主觀想像，張家輝在《陀地驅魔人》中的創作野心不小，他不只形塑一個兩個「鬼的角色」，而是一股作氣建構出一整個「鬼的世界」。人間，有男女老幼，鬼界，便也有林林總總的「生態」，死因不同，前塵牽絆不同，那些栩栩如「生」的鬼，但分別有了不同的面貌和氣質。張家輝接連兩次選擇了鬼片當題材，或許，正因為這樣一種架空於現實卻平行於現實的「世界觀」，正適合做為一個「創作力」跟「創作慾」都異乎常人的導演去恣意揮灑吧？
《陀地驅魔人》是一個超乎想像有趣跟精彩的電影。從頭到尾，驚喜處處，亮點處處，更可貴的是，這些驚喜，不靠特效堆砌，而是來自於原始的創意，這些亮點，充滿人味，而不見突兀跟矯情。黑社會揍人，隨身攜帶砸不完的煙灰缸；忽然朝牆上的壁虎大喊一聲：「媽！」；張家輝把鼻子貼在窗玻璃上做鬼臉；惡鬼冒出一句：「你當我唱歌嗎？」；正妹站起身來，居然有個壯碩的臀……；這些小小的細部設計，層出不窮，讓人在驚嚇或感傷中，還能時不時莞爾一笑，這是很細膩的用心，也是很高明的品味。
有想法的導演很多，想藉由電影凸顯風格的創作者也不少，但，企圖，是一回事，最後落實的成績，又是另一回事。張家輝身為一個新導演，才第二部電影便已「卓然成家」，進步速度是很讓人意外的。《陀地驅魔人》以靈異為題材，但把屬於華人社會的倫常理念、因果信仰，融合其中，以追溯「火窟鬼王」當主梗，卻同時搓揉進女鬼郭采潔以及張家輝自己的童年過往三條「倒敘」（flashback）的故事線，條理分明，卻又交叉進行，整合成一個「外在高潮迭起，內裡情緒豐沛」的驅魔歷程，最後，以生離死別的惆悵做為感情的延伸，讓人看時目不轉睛，看完低迴不已。
▲張家輝在《陀地驅魔人》的酷炫造型，是知名華人造型大師奚仲文的Idea。（圖／華映。2015.11.12）
《陀地驅魔人》的人物設計，也很值得記上一筆。張家輝身邊圍繞著好幾個大剌剌的，視他為「偶像」的黑社會兄弟，舉止詼諧，言談粗鄙，這不是為了題材上的「混搭」，而是巧妙地把江湖人崇拜英雄的性格特質，做了一個可愛的發揮，這幾個思想單純的邊配人物，一腔熱血，鬥人，也鬥鬼，讓人過目難忘。
而提到張家輝的銀幕形象，他以「無釐頭喜劇」起家，後來在警匪動作片裡時而正氣凜然時而殺人不眨眼，看似沒有固定戲路，但演技裡卻始終透露出一份呼之欲出的樸實和誠懇，這個特質，是很珍貴的，所以在《陀地驅魔人》裡頭，他一頭雪白染髮，一身密不透風的紋身，這樣「非寫實」的視覺，卻因為附著在他格外真誠的表演上，而顯得合情入理，絲毫不跳tone（戲的尾聲，也做了交代，另有一層動人的原因）。
兩岸三地娛樂市場重疊得逐漸密切以後，有不少台灣明星前往大陸、香港尋求更廣闊的舞台，卻不見得每次的「外銷演出」都是加分的（張孝全演《謎城》，角色單薄，有形而無神，就不一定非他去演不可）。郭采潔在《陀地驅魔人》的角色，活用了她自己原先的銀幕特質，清新，靈活，倒是相當成功貼切的。「女鬼江雪」，既是感情線的主體人物，最後故事的筆鋒急轉直下，這個角色原來在張家輝人格和生命的成長過程中扮演這樣重要的角色（這個安排，特別震撼，十分催淚），整體來說，郭采潔有了一次特別動人的出色演出。
如果你細心一點看，會發現《陀地驅魔人》裡客串演出的大明星不少，余文樂，張學友，吳啟華…，其中飾演張家輝母親的是新科金馬影后林嘉欣，特別令人歎為觀止，她的戲份零星而破碎，但情緒穿透力強烈得不可思議，正是「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一場在公園裡看著兒子玩耍，兒子奔回，她順手替兒子擦汗的過場戲，指尖、肢體、眼神，都是戲，精準得讓人佩服。
《紅衣小女孩》、《陀地驅魔人》接連兩部靈異恐怖片在市場上叫座且叫好，被認可為「好看的好電影」，箇中值得稱許之處，就是導演在創作心態上不以「類型電影」自居，願意（也有能力）在「恐怖片」架構中，往深處挖掘更多人性感動，往廣處添注更多的創作元素，觀眾的眼睛是雪亮的，而這兩個新導演的名字，也終將引起更密切更長久的關注，讓我們一起繼續期待他們後續的發揮與發展吧！
▲《陀地驅魔人》以靈異為題材，但把屬於華人社會的倫常理念、因果信仰，融合其中。（圖／華映。2015.11.12）
本文作者《柯志遠》作家，資深媒體人，知名娛樂評論家。紐約科技大學「傳播藝術」碩士。涉足娛樂產業二十餘年：電影行銷、頻道經營、新聞採訪、唱片企劃、時尚發行，專業經歷遍及PEOPLE雜誌、春暉電影、滾石唱片、MOD、VOGUE、GQ等公司要職。出版《惡女阿楚》、《一個台客在紐約》等15本著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