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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師與記者

yam蕃薯藤新聞/媒體工作者 陳靜宜 2014.03.17 00:00
廚師與記者看似完全不同的兩種職業,卻是非常相似的兩種角色。 首先,廚師與記者都沒法無中生有。再好的廚子手上沒有半點食材,頂多就只能「說得一口好菜」,所謂「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是這個意思。再好的記者沒有題材來源,就只能瞎掰一篇好文章,完全無可信度可言。不只如此,這素材還得是新鮮,否則廚師也做不出好菜,記者寫的新聞也不叫新聞,叫舊聞了。 其次,廚師與記者手上都有「刑具」。廚師手上的是一把刀,能殺雞、能宰羊、能切菜,下手重叫剁、下手輕叫片,愛怎麼切就怎麼切,蔥要切成蔥花、切成蔥段、切成蔥絲,全隨他的意。 記者手上則有枝筆,那枝筆寫驚悚爆料、寫時事批判、寫殺人事件、寫大城小調,下手重就在標題寫:「無恥!」下手輕便在內文寫:「其情可憫。」也隨他的意。我記得曾經有次算命,算命師告訴我,你是拿刀的。我笑笑說,「我不是殺豬的。」他說,拿刀有四種人,屠夫、醫師、法官還有記者,你拿筆,但下筆如刀。 也因此這兩種人常會自我膨脹,只要菜被吃光、報導被傳誦,便誤認自己是主宰,主宰一道菜、主宰一個事件,甚至扭曲事件原本的樣態,反正食材在廚房裡、事件在記者腦子裡,一般人難以一探究竟。 正因為如此,這兩種人更應該時時警惕,抱持著謙卑的態度行事,把自己當作一個「器」看待。謙卑態度指的就是符合大自然次序,我們說:「天地人。」天與地在前,最後才是人。 曾經一位難求的鬥牛犬餐廳(el Bulli),開啟了分子廚藝的熱潮,以人為科技的方式顛覆各種食材的可能性,雖然極盡炫技似地讓來客驚呼連連,確實也在餐飲史上寫下輝煌而獨特的一頁歷史。但一位吃過的人告訴我,「吃完的感覺是難以形容的空虛。」這種空虛來自於生理與心理,於是吃完「大餐」後,他馬上又去吃了牛排,而且是有血有肉、真實的一大塊牛排。 好的廚師會因應春夏秋冬,把當季的食材做成美味的料理,應著它原本的樣子而做出一些修剪、加一點味道提鮮,變成比原來更醒目、更美味的食物。懷石料理很重要的精神之一,便是依照季節設計菜單,季月鐵板懷石總料理長石原良說,「如果不這樣做,怎麼對得起那些辛苦栽種這些食材的農夫?」更延伸地說,「如果不這麼做,怎麼對得起孕育這些食材的天地?」 器就是器皿,盛裝東西的物件。把天地所賜予的食物,盛盤再遞送到人們的餐桌前,廚師就是那只盤,只是恰巧有機緣能「服務」這些食材。廚房裡沒別人,只有天知地知,不在裡面亂動手腳,誠實地面對食物、面對客人,也誠實地面對自己。 而記者只是恰巧在時空中,進入了一個企業的興衰、一個人的生死或者一段現在進行式的事件片段。透過手中的那枝筆,遵循信、達、雅原則把事件裝盤,以容易理解的方式遞送到人們的面前,記者就是那只盤,就如同廚師可以加點油添點醋,但不是扭曲事實、編造故事,誠實面對自己,夜深人靜時才睡得著覺。 聽起來不難但做起來難。刀與筆皆是一種權杖,面對權力在握,謙卑成了無形的試煉。天地是大的、人是小的;事件是大的,人是小的,無法把持分寸者便違反了大自然次序,終究會遇上反撲,而那把刀終究會傷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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