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認同問題困擾台灣人多年，常見如此的問卷調查：「你認為自己是台灣人還是中國人？」此等提問方式其實有意混淆了現代「民族－國家」（nation-state）的兩個不同層次。如果是state層面行政管轄之國籍問題，身分證上寫得很清楚，沒什麼好爭議的（國際承不承認是另一層次問題）。造成困擾的是nation層面，因為「民族」不是「種族」，而是一個文化認同的範疇。
今年是盧梭（Jean- Jaques Rousseau）誕生3百周年。像盧梭這樣的國寶級人物，也常是各界都不收的世界級活寶！試問：盧梭是哪國人？出生於日內瓦，行政國籍當然是瑞士。盧梭本人也很認同瑞士，兩大代表作《社會契約論》與《論人類不平等之起源》都是獻給偉大祖國瑞士。但歷史總愛跟名人開玩笑，後世提及盧梭，首先想到的並非瑞士，而是法國。為什麼？因為盧梭太法國了，比蒙田、笛卡兒、伏爾泰都更法國，集法蘭西之卓越優秀與民族劣根性之大成，堪稱法蘭西第一人與法國阿Q代表，幾乎是個完人！
試問：說盧梭是瑞士人，可以見出盧梭的偉大嗎？盧梭的名字可以不跟法國大革命連在一起？盧梭的思想著述可以不歸於法蘭西文人哲士之偉大精神傳統？瑞士太小，而盧梭太大，小廟容不下大佛。誠如韋伯指出：瑞士不是一個民族國家。眾所周知，瑞士是自由主義之中立國，以個人功利與安逸為宗旨，可名為市民國家。民族國家則須有超越功利安逸之偉大企求。問題不在面積與人口，而在人民之心志格局。加拿大與澳洲幅員廣闊，仍屬市民國家。美國之為民族國家，則有其超越自由主義之精神傳統與理念格局。
自由主義之個人功利原則與法治架構往往形成尼采所說的「狹隘與卑瑣的自我主義」，不可能成就任何偉大的「人民」或「民族」，只能產生自私市儈的「市民」，追求一點自掃門前雪的「小確幸」。
盧梭寫道：「精神事物方面的可能性的界限，並不像我們所想像的那麼狹隘。卑鄙的靈魂絕不會信任偉大的人物；下賤的奴隸們則帶著譏諷的精神在嘲笑著自由這個名詞。」延伸盧梭之言，現代「市民」正以「個人自由」與「小確幸」之名在嘲笑著「人民」與「民族」這些名詞。
台灣的國家認同問題源於台獨，而台獨心目中的理想國卻是瑞士。吾知之矣，台獨的根本弔詭在於：以「市民國家」之小確幸心態來企求「民族國家」之理念格局！古人云：燕雀安知鴻鵠之志？今以燕雀之志而故作鴻鵠之姿，豈能不虛矯憋扭，乖戾錯亂？
盧梭為什麼不認同法蘭西之精神祖國，台獨為什麼要認同「日治說」之皇民史觀？都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不足為外人道也！
（成功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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