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理論大宗師
是什麼樣的分量,才能在江湖上被尊稱為一代宗師?既使是稱霸一方的掌門恐怕都不見得沾得上邊。看看金庸筆下的第一線男主角們,大多年少困苦時肯低頭也肯埋頭苦學、吸收百家精華,不久便以絕招獨步武林,闖出名號;但真正站上頂峰的,往往是目光放遠了,有大破大立的勇氣創建獨門絕學者,那肩膀挑起大師之名也才穩當。
而王士儀教授,就是戲劇理論界的一代宗師。
從不談「名」,也不談「利」,王教授自嘲:「就這樣自甘寂寞,一頭栽進戲劇理論的研究裡。」外界鮮少有人知道王教授的名號,但在戲劇理論界裡,王教授是「希臘古典戲劇創作理論」權威、維護台灣本土戲劇藝術的「先知先覺」、中華戲劇學會的創始會員,現為兩岸四地華文戲劇節倡議人,除此之外,王教授是當今草書大師,作品更已列入歷史博物館珍藏。這麼多不可動搖的地位,光用聽的就似有千斤重。
偶然的意外 一輩子的堅持
聊起當初是什麼樣的機緣接觸戲劇研究,王教授卻只輕描淡寫地稱它是個「偶然的意外」。自政大西洋語文學系畢業後,王教授以優異成績考上只錄取一個名額的文化戲劇研究所,成為當屆「單傳弟子」。自此,王教授努力向學,課堂上做筆記,記下老師講的還不夠,把老師教的全都重新整理,自成一份報告,交給老師。是這樣兩倍的認真與踏實,加上中文底子好又精通外文,王教授聽取老師俞大綱先生的建議,「你一手握著王國維,一手握著亞里斯多德,適合去念比較中西戲劇理論。」如此一來,得兼顧東西兩方,王教授從研究所開始,在戲劇研究上下的功夫便是扎扎實實的「學貫中西」。(圖王士儀教授書法/擷取自網路)
從求學時期的表現,就不難看出王教授創新的膽識高人一等。不是只會死讀書,反而是自然而然就懂得理出一套自己的邏輯。這或許也就是王教授今日得以成為王教授的原因之一,「看得多、讀得多都不夠,能夠想得多才重要。」這樣一個獨立思考的精神,也同時貫徹在王教授的治學和創作,甚至是生活之中。觀王教授的書法,他曾說:「臨摹得再好,還是剽竊!我可以寫得一手好書法,王羲之的也不例外,但是我不要一模一樣,因為那只是模仿。」由此可見王教授最忌落入傳統沉痾的性格,和他那獨一無二的開創性精神。
自研究所畢業後,王教授踏上西方戲劇的發源地-希臘,決定繼續深造,並清楚地立下志向,「我決定,就是把一件事做好。我要把亞里斯多德的《詩學》這本西方戲劇理論經典讀到通透。」於是窮盡三十年光陰,王教授有了「希臘古典戲劇創作理論」權威之稱;問全世界東方人,對西方戲劇理論能夠了解如此之深,的確無人能出其右。希臘的下一站,王教授到了英國牛津大學持續進修,「當年甄試只錄取五位台灣研究生,我就是其中一位。我們研究生到那裡,是看權威、學習權威,然後打倒權威、建立權威。」王教授一語道破做學問的目的,和身為一位研究學者該有的態度,「人家都說我是書呆子,你來我家看,我家那裡面真的是上萬本的書。」念了這麼多理論,讀了這麼多書並非死記;有真博學,是根據所學去質疑它、更新它,提出自己的觀點並創造一套自己的學問。
《可恥!我們狂歡吧!》點亮戲劇的意義
或許,成就王教授的並不只是才識,更是當年那人在異鄉的雄心壯志。
如柏拉圖的洞穴寓言說,王教授將光引進了烏漆麻黑的東方戲劇理論世界,成為首位革命領導者,一改百年來《詩學》書名為《創作學》,「這本書根本和詩無關!這本書談的是戲劇創作理論。」堅固的學問根基,破舊立新的理念,王教授評論道:「和西方戲劇不同,中國戲劇從來沒有悲劇、喜劇之分。」(圖孟克吶喊/擷取自網路)
將一齣莎劇演員換上長袍馬掛並不直接等於中西融合,讓歌仔戲演員穿西裝打領帶上陣也並非傳統與現代的結合,只是剝了層皮,而非重整戲劇內涵。在《可恥!我們狂歡吧!》一書中,王教授依照自己於2008年發表的專題<新傳統主義:創作四元論>的創作公式,將傳統體裁的中國戲曲,依據西方戲劇情節結構改編,注入中西合璧的時代思潮;大大翻轉《十五貫》裡中國傳統戲劇觀點;化悲為喜,化苦難為重生,化罪惡為善念,以新穎手法,藉戲劇為媒介,孕育當代文化價值的重生。
這個浴火新生的文化價值是什麼?「你想想,一個嗜賭成性的婁阿鼠,偷了錢又嫁禍別人,害了兩條人命,被判死刑…他想要贖罪,但中國傳統宗教思想禁錮了他,生也是死,下了地獄又要再被閻羅王判死一次。我就從“型塑人物性格”這個西方戲劇創作理論的角度下手,讓婁阿鼠悔改,那我們社會願不願意、給不給他這個機會?」當王教授談論這次創作想要帶給讀者的新觀點時,他提到:「那是一個生命的吶喊」。在書中,婁阿鼠的吶喊配上一幅孟克的《吶喊》,「這個吶喊蘊藏了婁阿鼠的人格提升,是我最想讓讀者看見的;這也是我們學戲劇的目的,你會發現,我書中的角色,沒有人是向下沉淪的,都是向善的,這就是我們學戲劇的目的。」從戲劇觀照自身、社會、文化價值觀,戲劇不再是一項高高在上的藝術產物,而是乘載人文關懷、尊重生命的理想實踐,也是一條通往人格提升的道路。
創新與獨立思考的重要性
「正見正知,正覺正行。」對文學、戲劇、哲學、宗教、人類學等無不涉及的王教授提及佛法裡他認為最重要的四個正道。也就是這樣一個正向精神讓王教授踏出理論圈,下筆鑄成一部史無前例的形式創新戲劇。王教授為《十五貫》結尾增加<謝幕>;開放採納觀眾意見,依據觀眾建議修改下個場次演出,「這個創新我敢說是全世界戲劇圈從來沒有的作法。」一場謝幕,同時為中國戲曲拉開新的序幕。(圖王士儀教授新作《可恥!我們狂歡吧!》/擷取自網路)
擁有創新能力,也是王教授想提醒年輕人的一點。「不論是學什麼或是做什麼,記得要有自己的想法,要會獨立思考(independent thinking)」但這也是目前台灣社會最缺乏的。王教授大膽預言,「台灣將來真正有這項能力的人會移民國外,但台灣到時仍固守傳統產業,像是觀光、餐飲、服務…,沒有用。」舉南韓漢城大學為例,為了跟進時代趨勢,25年來已增加至一百三十一個系所。反觀台灣系所最多的文化大學,也僅有六十多個系。「那時候我去美國迪士尼看,看到人家用動畫演一齣戲,好厲害!這就是那時該跟上卻沒跟上的潮流。」民國七十年,王教授擔任文化戲劇系主任時,曾提出以動畫作為戲劇的新表演形式,但後來仍無機會實現。若是當初真的落實這項理想,那該是台灣戲劇產業走在時代尖端的一次大突破。
大師風範 經典浴火重生
王教授早年留學希臘、英國、法國、美國多地,是真正的「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從現在年輕人眼裡看來或許多感欽慕,畢竟何人不夢想著“人生必有一次的壯遊”,想往外跑、想看看世界。但他們不知道,像王教授當年讀戲劇理論,想買一本最基本的教科書《Drama Theory》就等於當時一個月的薪水,「那時候還是一位朋友從美國寄來送給我,這本書我用到現在,還不敢丟。」對於現在年輕人的“壯遊”風潮,王教授仍是老話一句,「記住你在學習如何“選擇”,而不是看到這個好就學,那是盲目的認同。」這也是王教授在《可恥!我們狂歡吧!》最後所提及的文化認同與取捨的重要性,「你願意學當然好,但你要懂得分辨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你要有能力挑出好的學;這也就是為什麼我說獨立思考很重要。」(圖王士儀教授/擷取自網路)
一座劇院裡,有表演者、導演、觀眾、評論家,他們以平行的姿態分坐劇院之中。而戲劇理論者,如王教授,手執火炬,以俯瞰的巨人之姿,以百年、千年的時間單位觀看每一場戲的上演。橫跨中西世界經緯度,王教授打造一條東西戲劇界的絲路;名利是過眼煙雲,對王士儀教授而言,目光從來就不止於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