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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GO工作者的異想世界:「文化尊嚴」與「文化差異」的差別

立報/本報訊 2013.08.08 00:00
■褚士瑩

最近政局快速改變中的緬甸,街道上掛起新的招牌,久未開張的銀行也重新營業,來自各國的觀光客與生意人,將原本冷清的旅館酒店擠得一床難求,似乎沒有兩天的街景是一樣的,仿佛沉睡了半個世紀後突然醒來的雪獅,開始重新學習如何奔跑,但是在這些讓人目不暇給的變化中,緬甸人對於有件事情卻相當執著,那就是對於香楝樹的眷戀。

黃香楝是緬甸到處都野生的一種樹,但是當地人對於產地的講究,不亞於法國人之於葡萄莊園。香楝樹大多見於乾旱、貧瘠的土地上,所以近乎沙漠氣候,降雨量少的中緬甸浦甘一帶,就自然而然成了上等香楝的生產地。黃香楝和檀香樹、樟樹一樣,因為能散發出香味,所以時常被用做香料。「香楝」的中文,聽起來就像「相戀」,特別的浪漫,實際上緬甸人跟香楝沒有一天能夠分離的關係,確實也像是一場集體的戀愛。

當地人管叫做Thanakha(塔納卡)的這種東西,有種特有的植物香氣,聞起來很舒服,在地的華人習慣上稱為「香木」,其實就是香楝的樹枝表皮磨成的。走在緬甸任何一個角落的大街小巷,隨時都可以見到一張張有如京戲丑角的花臉,初來乍到的人可能難以理解,但這是緬甸人愛美的一種方式,也是用自己的身體宣示對於緬甸傳統的一種眷戀。

每個緬甸女人跟孩子每天早上出門前磨好了加一點水,將這粉漿仔仔細細塗抹在臉上,據說這種天然化妝品除了可以防曬,防止紫外線,防止蚊蟲的叮咬,還可以保持皮膚細膩光滑、兼護膚、清涼、消炎、化淤、滋潤的效果,塔納卡是鋸成一節一節木棍賣的,每節巴掌大小的價格,因為樹齡不同、產地不同,香味的濃郁與淡雅不同,價格也相差幾倍之多,女人在菜市場的攤子上購買時,都有如珠寶鑑定般慎重聞香挑選,價格從便宜的兩、三美元,到昂貴的十幾美元都有,以當地臨時工人一整天薪資大約一美元的收入水準來說,算不上價廉物美,相較來說許多西式的化妝品,可能更有效果,價格也更便宜,過去物質缺乏流通的時代使用塔納卡粉還可以理解,現在市面上有那麼多的選擇,但緬甸人仍然執著守著香楝,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任何護膚品能勝過這種傳統配方。

每天起床洗完臉後,朝小石磨上灑幾滴清水,將香木放在上面研磨出粉漿,磨出來的黃色漿汁,就會流入小磨盤邊上小槽內,並將它塗在臉上,用小牙刷或者牙籤,刷子或軟筆,講究地在臉上描畫出樹葉等圖案來,是個近乎儀式性的過程。某種程度上說來,這種迷戀可能不全然是理性的,彷彿這一節一節的香楝樹枝,串聯成了緬甸過去與未來的最後一線連結,兩千多年來如一日的化妝方式,成了區分外面的世界與緬甸的最後一道防線。

▲緬甸仰光街景,圖攝於2010年8月5日。(圖/McKay Savage攝 來源/維基共享資源)

緬甸住在城市的人生活忙碌,沒有空每天拿著石磨來研磨香木粉,卻也沒有因此改用西方的化妝品,而是用當地化妝品公司出的香楝膏,一盒盒像是乳霜般的塑料盒子,裝著乳黃色的成品,據說是用香楝的樹皮烘乾以後,研磨成粉末再加水製成的,可以直接在臉上搽抹,但是少了在市場細細挑選跟每天早上研磨的過程, 就總覺得少了點什麼韻味。

其實從觀察緬甸女人臉上塔納卡的抹法,也可以略知對方的身世,比如塗滿前額和鼻樑的,肯定是還沒出嫁的閨女,只塗臉頰的女人,應該就是有夫之婦,年紀再大一些的婦女,則只塗臉的上半部,至於寡婦,只塗臉的一半,老年婦女則隨心所欲,不再受到形式的拘束,算是一種禮遇。

不同的民族,往往也有各不相同的形狀跟圖案,男孩通常長大成人後就不再塗抹,否則就是刻意向周圍的人驕傲宣示自己是特立獨行的異類。從穿金戴銀去廟裡拜拜的貴婦,到蹲在路邊抽大煙、賣檳榔的緬甸女人,或是邊賣單支香菸邊在路邊玩耍的的小男孩,似乎在這國家裡,唯一跨越時代,性別,種族,年齡嚴格階級界線的,就只有塔納卡。

抹在身上的塔納卡,除了前面說的好處,炎熱蚊蟲肆虐的雨季,還扮演著清涼、消炎、止疼、止癢的作用,塗在腋下或其他容易出汗的地方,香楝散發出來一種淡淡的苦香味,介於檀香木和青草之間,可以有效遮掩體味,對於大多數貧窮但是極度愛好清潔的鄉村女人來說,是重要的禮儀,否則素著一張臉,甚至會被認為不愛乾淨,早晨沒洗臉,才會沒塗抹香楝就出門,貽笑大方。

有趣的是,無論在國內多麼堅持傳統的緬甸人,一旦進了國際機場的候機室,男男女女都會心照不宣的脫下傳統的沙龍,換上西化的服裝,塔納卡也不塗了,換成一般的化妝品,有些笨拙地打著粉底,抹上腮紅,希望別讓人側目。似乎每個拘謹的緬甸人的心裡, 都有一把看不見的尺,隨時衡量著別人,也在意別人怎麼衡量自己,但是回到緬甸,很自然地就又會讓身心靈都回歸純樸的傳統生活規律之中。

▲一位臉上繪有塔納卡的緬甸男孩,圖攝於2013年2月20日。(圖/momo攝 來源/Flickr創用CC)

我也曾經在泰國看過有個當地品牌PUR,用香楝的乾枝,製造成專門給男性使用的手工皂,保留著香楝樹本身的香氣,泡沫綿密,洗後特別清爽舒暢,聽說還有著緊緻皮膚的效果,但是無論是包裝還是手工皂本身,看起來都是上等的精品,雖然受到很多城市雅痞的歡迎,對我來說,這樣的香楝,卻已經不是我所熟知的塔納卡了。

緬甸人難道不知道如果出了國門,還堅持塗抹塔納卡的話,在別人的眼中有多麼可笑嗎?緬甸人自己當然是心知肚明的,這是為什麼從仰光上了飛往國際的班機,在落地之前,突然之間飛機上的乘客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臉上還塗抹著塔納卡的女人。至於緬甸男人們,當然也都全部換上了西裝褲,沒有人會為了捍衛傳統文化,堅持穿著沙龍走下飛機進入異國的國際機場。

當然,沒有人規定緬甸女人出國不可以臉塗塔納卡,也沒有人規定緬甸男人出國不可以穿沙龍。顯然世界上,從印度人到阿拉伯人,從孟加拉人到肯亞人,都有無論走到世界任何角落,都堅持穿著自己傳統服飾,不在乎他人眼光,甚至不惜違反當地法律的人(像法國全國禁止穆斯林女學生在學校裡戴頭巾覆面),但有趣的是,生活文化很多方面比阿拉伯人傳統有過之而無不及的緬甸人,卻不會這麼做,這已經不是捍衛文化尊嚴的時候了,而是證明是否具備面對文化差異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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