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重華、李歐·卡霍、李幼鸚鵡鵪鶉於國賓長春廣場合影照（金馬）從倪重華的本貼與李歐·卡霍的深情到《L先生》《男孩對白》《小步舞曲》■李幼鸚鵡鵪鶉21世紀初期有一天，生平第一次見到李歐·卡霍（Leos Carax）。大白天，陽明山馬槽花藝村露天溫泉男湯，裸身。他前面有兩三位台灣男孩依序用水龍頭的水沖洗，輪到他時，他讓排在他後面的一些台灣男孩先沖水。他不高，有點嬌小，細腰，玫瑰般粉紅肌膚。我喜歡把自己當男妓讓所有的異性戀男孩與同性戀男孩看我裸體，來渲洩我對自己的恨。溫泉男湯正是最好的場域。看男孩子們的裸體還會激發我思想的深度與創作的靈感。如果不是前輩倪重華的引介，我哪裡會知道眼前白種男孩竟是李歐·卡霍！當時我緊張得把這位法國年輕導演的《壞痞子》、《新橋戀人》的內容細節全都忘光了！也許我可以扯幾句關於奧黛麗·赫本、雷奈、費里尼電影的二三事，但會很不禮貌，只好害羞低頭發呆，看到的始終是他在溫泉池中的下半身，反倒不敢好好打量他的眼神，不免遐思，李歐·卡霍這麼秀氣這麼溫柔，他的電影竟然像冰似火，何等狂暴何等激烈。李歐·卡霍第二次來台灣是應邀聞天祥策展的台北電影節，他最希望跟倪重華見面。十年後，聞天祥掌舵的金馬影展邀約，他三度到台灣行，指名道姓要見倪重華。這讓我極度感動李歐·卡霍的深情，而且等於提醒了我，無論是我生命中或是1980年代台灣新電影那段歷史裡不讓遺漏的章節：倪重華這位人物！如果不是倪重華的體貼、拉拔，我跟李歐·卡霍在溫泉男湯只是擦身而過，我哪裡知道那是誰。而現在我可以很不要臉地宣稱：「外國導演們只有李歐·卡霍看過我的身體！全世界所有的電影導演們的身體，我當面看過的唯獨李歐·卡霍！」倪重華的體貼與李歐·卡霍的深情，讓我想到從《壞痞子》、《新橋戀人》到《花都魅影》，卡霍電影十之八九都由德尼·拉旺（Denis Lavant）擔任男主角，是不是恰似蔡明亮對男演員李康生的珍重與疼惜呢？多虧倪重華，讓我「看到」李歐·卡霍在激烈狂野（譬如《花都魅影》裡拉旺的吃花與陰莖勃起，以及《新橋戀人》中的拉旺噴火）以外的面向。這讓我警覺到我原先是驚艷奇美的形式、非凡的創意、顛峰的現代主義而去迷戀雷奈的《去年在馬倫巴》與《穆里愛》以及費里尼的《八又二分之一》與《愛情神話》，後來才體認到這兩位大師對「記憶」的深情讓我有另一層次的感動。他們既拓展「新」又珍惜「舊」！我在《鵪鶉在鸚鵡頭上唱歌》這本書裡只是用文字把自身經驗、記憶、想像、情懷疊合到雷奈的電影、費里尼電影。甘益光導演、編劇、攝影、剪輯、美術、演員集於一身的電影《L先生》（Mr. L）用了雷奈《去年在馬倫巴》的「迷宮」（Labyrinth）般的道長廊與一道又一道的門（與門框）以及一路推移前進的攝影機運動；用了費里尼《生活的甜蜜》與《八又二分之一》不可或缺的海邊或寄情或寓意或憶舊；用了雷奈《廣島之戀》與《穆里愛》以及費里尼《愛情神話》的雙重「自我」或人格分裂或自我省思自我質疑或陽剛陰柔雌雄同體或真誠虛假集於一身；用了雷奈《穆里愛》男孩貝納那般拿著手提攝影機拍這拍那、總是拍攝別人但能否面對自己；用了雷奈《天意》的一個類似的景觀。甘益光甚至前往《去年在馬倫巴》的拍攝地點拍了那個花園城堡的彩色照片當作甘益光版的馬倫巴。甘益光把自己對奧黛麗赫本、田納西·威廉斯、卡夫卡的熱愛也散發到《L先生》裡了。我迷戀沙特（Jean-Paul Sartre）與羅素（Bertrand Russell），我不像黎煥雄那麼深諳卡夫卡，甘益光這方面我望塵莫及。《L先生》的文學性與異國情調（exotic）也跟雷奈、費里尼遙相呼應，既是超級影痴電影又讓非影痴可以當成極富創意的實驗電影自由馳騁。沈恩霖與蔡玫芬共同導演，蔡玫芬攝影、剪輯的《男孩對白》（90 Days of Boys）聚焦在「玫瑰」鄭一享、「豪豬」徐豪謙、「小郭」郭鈞謙、「風仔」甘國能四位男孩，是部非常自在、非常誠懇、非常動人而又非常引人深思的紀錄片，關於青春、關於男同性戀。牛向來酷愛青藍紫，但見穿了青藍色外衣的美得足以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男孩玫瑰鄭一享與紫色衣衫的素食主義的媽媽一同受訪，那麼坦然又那麼不失批判不失省思，但願每個同志家庭、甚至每個異性戀家庭都能這般光景。張明右導演、蔡恩霖企劃、莊于德剪輯、方憶芝美術設計的《小步舞曲》（Step by Step）宛如1980年美國劇情長片《名揚四海》（Fame）的台灣版與紀錄片版。中心人物大約六人。羅仁傑是勇於女裝女妝的同性戀男孩；高宏翔、何翊平、吳建明是大明高中戲劇社的三劍客。學員們合演的舞台劇中，女教師的台詞「在這裡，我的意見就是這個班的意見！在這裡我就是一切！因為我是老師！」對教師的威權與中國儒家的霸權諷刺得令人絕倒而又刻劃了學生處境的沉痛。2012年南方影展我擔任初審評選，82部紀錄片至少有78部讓我流淚。加上其他各類總數近3百部只能入圍20多部。入圍的固然部部佳構，但至少還有1百多部非常傑出的遺珠。既然連林靖傑、鄭有傑、龍男·以撒克·凡亞思都被刷掉，策展人賴育章擔任攝影（王盈舜、黃信堯也攝影協力）的片同樣落選，可見未能入圍並非不夠出類拔萃，在此奉上我的歉意，敬請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