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
我覺得鍾得凡像「水母」,半透明材質作的,保持一種簡單的頻率呼吸跟動作(漂浮),臉看起來淡淡的,好像把表情這個東西收在什麼地方了。不是遺失,只是覺得沒有什麼需要拿出來使用那樣。我看他排戲時,沒有那種掌控全局的權威式的姿態。而是不算節制的,但很適度表達自己的觀察跟意見。
「有時候導演,心要大、要狠,但我沒有。比如你找有知名度的演員,那戲就成功一半了,但我不會。」講的是他對於一個如果有企圖要將戲“發揚光大”的導演所應該(或說最好)具備的能力。但我看他就是擺出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
「他們(指受歡迎的戲)有一套公式是可以讓劇場觀眾非常喜歡。」「我的戲沒有這種啊,我的東西含有一種同志美學的成分在,就有一種淺淺的哀傷之後,然後釋然掉。我也都會避免那個非常激情的部分。」
他說不是每個人都要拍好萊塢電影吧。但問他,作為創作者與世界溝通,傳達訊息的方式與形式時,作品完成後有沒有被接收,有沒有回應這件事重不重要。
「我覺得這像把一個沒有的東西生出來的感覺,那還蠻有成就感,蠻內在的。因為我是把它生出來有成就感 不是把他賣出去有成就感。」
我整理一下他的意思:有人的成就感來自他生出來的東西被大家喜歡,但鍾得凡的成就感來自於創造了那個東西出來。我不死心追問他,你在不在意創造出來的東西是被很多人喜歡的?
「我覺得會在意耶,但是不是很多人就不一定。」
假設很多人喜歡會不會有更大的滿足?(我真的不死心)
「我沒想過。」但他認為劇場帶有某種「精英」特質,不可能要求一般大眾都能接受。「藝術欣賞是有一個過程,而你把自己放在哪一個過程是需要思考的。」
理型
鍾得凡的「萬華劇團」創團五年,他做自己想做的戲。當然這多少導致一路走來,在資源條件的支援上顯得左支右絀那樣一類的辛苦。我偶爾還是會問他會不會做調整,期不期待更多觀眾,希望在重複的問題下他會哪一次說出不同的回答。
但後來我有點投降了,他對劇場的感覺恐怕接近一種宗教上的情懷。
「喜歡(劇場)是一種內在的……,有很大部分我發現好像真的在創作的領域裡面,我真的可以完全的跟現實脫節,在很進去的時候。」
人總是要找到一種可依恃的價值,有了,就覺得安穩。錢或權勢或愛情等等都是類似的追求,只是有人認為比較內在一點的比較可貴。
「這東西是很全然的,你要說這很快樂嗎?OK,平靜。」
問他最滿意的作品。
「《ॐ—脈輪異想》。因為它在各層面的構成……」他像在回憶某次佛陀說法的現場一般,「它好像變成一個我覺得作品應該呈現出來的”理型”吧。他真的是綜合了音樂、燈光、舞蹈、戲劇、氣味、影像,然後有一些神秘,某種程度上它連結了我好長好長的生命歷史。」
寓言
10月中在西門紅樓,萬華劇團要推出新戲《第11號星球》,改編自國際知名劇作家伊沃德.費里沙( Evald Flisar )的作品,內容透過三個富有哲學思考的流浪漢,以詼諧逗趣的對話來調侃現實生活中一般人習以為常的各種事物。
「這議題非常邊緣,就是三個精神病變成流浪漢。流浪漢是外在的邊緣,精神病是內在的邊緣,可是其實他在講的一種現象是本來有一個人他認同自己了。可是因為社會的關係,他開始接受社會的價值,他開始變成社會可以接受的狀況。最後連自己也不能認同自己了……」
我問他這戲裡有沒有自己的投射,他說沒有,肯定的。
「最後就是兩條路,一條是繼續認同自己,另一個就是迷失了。」
至少這是寓言。
「迷失也許是好事,另外一種認同。這個戲就是在講這樣一種過程,這過程其實還蠻美好的。」
鍾得凡說沒有自己的投射,我也就相信了。他說這次應該比較合小劇場的「文青」觀眾胃口,這摸索是走了五年後走到的地方。問他對作過的戲是不是都覺得滿意。他略想了想:「我不覺得。」
「是我在當下的時間、金錢等條件下做到我認為能夠做到最好的狀態,我不認為都是滿意的,可是我都不後悔。每個作品都有想要傳達的東西,也都有達到,換個比較負面的說法,就是不會覺得是失敗的作品。」
鍾得凡這個人本身就像一則寓言,簡單但有意義,你可以認同他也可以背離他,但你總是讀岀一點裡頭帶著的警世意味。畢竟很多人是連一點啟示作用都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