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草莓》柏格曼電影名作之一,英文片名譯成Wild Strawberries,簡化了瑞典語原名是Smultronstallet(野草莓之地)的意思。我在人民大學進修瑞典語老師要求寫一篇作文,要我們展示自己在原鄉的野草莓祕密花園。這一次我感覺到文化衝擊的震撼。瑞典的字詞有著這麼一個龐大文化根源的隱喻。若非孩子與大自然的關係如此緊密牽連,似乎沒有這樣一個字義直指桃花源之境與個人內心祕密的呼應。
野草莓從草葉間摘下來,孩子們還興許拿一根稍長而乾硬的細枝,將一排指頭般大小的野草莓齊齊的串起來,就像我小時候孩子吃糖葫蘆那種豐盛而澎湃的吃法。
卡茹琳是晚生的小么女,她哥哥姊姊都攻讀大學離開家了。她還保持著所有純潔的兒童思想,冬天跟媽媽在家做薑餅屋,擠鮮奶油寫書法。她寫的「聖誕快樂」比外頭的麵包師寫的還強。她常會問大人一些難以回答的簡單問題。問我中國人是否吃狗肉。問爺爺甚麼是Sex?瑞典人管小男童叫「小老頭」,小女童叫「小老婆婆」。喊起來很親切。
一時沒料到餐桌甜點送上來也叫「土老爺」(jordgubbe)。十八世紀瑞典城市的公園開始種植草莓,引進法國南部的品種。草莓已經不只拇指大,逐漸加倍。切半剖心其色如白,包裹著紅色外衣,冬天我偶然看到照片圖像,直接想起清涼的夏天。唯這草莓二字,意義已經不同了。滿足了味蕾飽滿的一顆心,卻可能失去了古老的祕密花園之徑的文化根源。於是代以地方的方言,把土地上的一個小疙瘩喊做了「土老爺」。
土老爺兩種吃法。草莓撒糖(白糖,你看撒糖又來了)淋上奶皮(不含糖的鮮奶脂),我喜愛這個吃法,奶皮跟草莓相遇的飽足美滿。是其他莓果不及的幸福。卡茹琳這一代的小老婆婆是冰淇淋的奶脂跟草莓混著吃。那一次在島上相鄰而坐,我竟然問她,「你認為人類為甚麼會有那麼多的缺點」(我差點要說為何人類需要吃狗肉?)我頭一次聽到她像一個小哲學家說,「小孩的缺點容易改正。大人比較難,他們不是電視機,你不能按了轉台器,就把他們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