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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玩團夢

中時電子報/馬世芳 2012.06.15 00:00
我幻想自己站在文學院院長室外面的陽台上,臨著椰林大道開演唱會,用力刷弦,吼著骯髒暴烈的龐克,或者彈幾曲百轉千迴如怨如訴的藍調,但那些幻想終究僅止於幻想,我始終只是一個「臥室吉他手」,揣著玩團的幻想,坑坑疤疤地彈琴給自己聽。

剛進大學沒幾天,就在福利社門口捧著便當看了一場吉他社的招生演出,一個搖滾團翻唱Deep Purple的名曲Highway Star,輪到那段Ritchie Blackmore的速彈獨奏,吉他手走上前來,單腳踩在音箱上,臉不紅氣不喘地彈完了那一大段solo,粒粒分明,與唱片一絲不差,極是威風。接著上台的是一位抱著木吉他的男生,自彈自唱了Bob Dylan的All Along the Watchtower,和弦刷掃十分俐落,大氣而不失細緻,應該是綜合參考了Jimi Hendrix和Michael Hedges的版本。我怔怔看著,想自己哪天要是也能站在那上面,雙手開闔便能呼風喚雨,豈不壯哉。

於是便跟爸媽要了錢,去金山南路「美聲樂器」買了把電吉他。那是一柄日本血統的黑色Charvel Model 3A,玫瑰木指板,雙對Humbucker拾音器,五段音色切換,Floyd Rose大搖桿。此琴個性凶悍剛烈,常常出現在八○年代那些火山爆炸髮型的重金屬樂隊手裡。然而我是不大聽重金屬的,回想起來,十八歲的我竟會買那麼一把琴,足見我對電吉他的認識尚十分淺薄。記得是一位在「中廣青春網」當節目助理的玩團小哥陪我去挑的琴,他說Charvel很棒,聲音好價錢公道,就它啦!於是我就有了生平第一把電吉他,順道拎了一台練習用的音箱回家,從此家裡不得安寧。

初學吉他,不知天高地厚

那該是1989年,台灣還不怎麼時興創作樂團,連「地下音樂」這個名詞都很新鮮,玩團的年輕人比現在少得多,自己寫歌的更是少之又少,幾乎都在翻唱重金屬和重搖滾。從狂掃排行榜的Guns N’Roses、Bon Jovi、Europe、Van Halen,到更闇沉激烈的Iron Maiden、Judas Priest、Megadeth、Metallica……,它們風情各異,卻必有技術精湛的吉他手,在樂曲關鍵時刻站到台中央,跨開步子,十根指頭撥彈掃推,創造出奔雷暴雨的狂肆高潮。我倒沒想到組團這件事,玩團之前總得先學會彈琴再說。

於是下一步便是拜師。我在南海路「齊柏林樂器」報了名學電吉他,老師是一位比我大不了幾歲的印尼僑生,當年也就二十出頭吧,一手琴技卻簡直出神入化,樂理底子也非常扎實,除了彈琴,他也打算教我識譜。然而我並不是個好學生,對他滿嘴的Lydian、Mixolydian、Dorian音階云云從來沒能搞懂,回家作業也常疏於練習,次週驗收便不免彈得離離落落。如此惡性循環,到後來上吉他課就跟寫不出論文的研究生會見指導教授一樣尷尬。老師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就說你想彈什麼,我們就練吧!有譜最好,沒有他也能採譜。正好母親出國專程為我買回來Jimi Hendrix的吉他譜,我便帶了去,打算練他那版本的All Along the Watchtower──那可是搖滾史究極經典,老師倒也耐著性子陪我一小節一小節地練了一陣,可是那就像顏柳大楷都還沒能臨出像樣的幾筆就直奔狂草,我很快意識到自己不知天高地厚,還沒爬到第一段solo,便赧顏放棄了。

夢想滿懷的臥室吉他手

我的吉他老師叫張藝,1990年,我和他學了一整年的琴。應該就在那陣子,他應音樂人小蟲之邀替電影「阮玲玉」做配樂編曲,但他在課上一個字也沒提。1992年他以「葬心」入圍金曲獎最佳編曲人獎,卻因不具中華民國國籍而慘遭取消資格。那時我的吉他課早已結束,渾然不知這樁新聞的主角就是我的吉他老師。儘管顛簸曲折,他卻從此跨進配樂這一行,多年來和台灣電影人、劇場人合作許多作品,不僅是厲害的樂手,也成了人人敬重的作曲、編曲大師。二十多年過去了,我想他未必還記得我這個琴彈得離離落落的學生。

琴彈得爛倒不打緊,玩團夢還是可以做做的。我聽了美國密爾瓦基地下樂團Violent Femmes的專輯,很是震動,便幻想也來組一個木吉他龐克團。然而同時又無法忘情那些老搖滾大師,於是也想玩玩泥味十足、硝煙瀰漫的藍調搖滾。我幻想自己站在文學院院長室外面的陽台上,臨著椰林大道開演唱會,用力刷弦,吼著骯髒暴烈的龐克,或者彈幾曲百轉千迴如怨如訴的藍調,但那些幻想終究僅止於幻想,我始終只是一個「臥室吉他手」,揣著玩團的幻想,坑坑疤疤地彈琴給自己聽。

那一年,玩團夢就此告終

1991年某個傍晚,椰林大道初睹一場地下樂團的露天演出,徹底終結了我的玩團夢:那是一個叫「濁水溪公社」的學生樂團。他們惡搞蔡琴的「恰似你的溫柔」,把副歌節奏加快八倍,活生生唱成了一首龐克。此外,他們還唱了一首旋律極為動聽的創作曲:

樹上開著杜鵑/白雲飄過窗前/可是我只能躺在床上打手槍

天空下著小雨/麻雀唱著歌曲/我只能打手槍一個人在夜裡

老師說要用功讀書/校長說要復興民族/可是我只能躲在角落裡打手槍

喔!民國八十年/身上沒有半毛錢/要怎麼出頭天(天天吃大便!)

喔!快到二零零一年/一年不如一年/好像卡通片……

這首歌用的是任何中學吉他社員都會彈的「無敵四和弦」,他們技術破爛、走音掉拍,然而看他們表演,一股爽勁源源不絕,沛然莫之能禦。才聽一分鐘我就知道自己一輩子也玩不出這樣的音樂,而再怎麼嫉妒也必須承認:濁水溪公社的音樂,才是我們這個時代最迫切需要的。跟他們挾沙帶泥、生猛無匹的音樂相比,我那可憐的玩團夢顯得多麼造作、多麼蒼白!

「濁團」後來果然成為台灣搖滾史的傳奇,啟發後輩無數。我的玩團夢,則在二十歲那年便結束了。直到現在,我仍然是一個「臥室吉他手」,只有妻偶爾作我的聽眾──我每一彈琴,她總是毫無例外,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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