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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神不死──紀念抒情歌手費雪迪斯考

中時電子報/金慶雲 2012.06.01 00:00
五月十八日,傳奇的德國男中音費雪迪斯考辭世。距他八十七歲的生日僅十天。唱針一圈圈在膠片的年輪上旋轉著,他就這樣把我們的歲月刷上一層層底色,建立起我們對德文藝術歌牢不可破的美感標準。親愛的費雪迪斯考,你已經以一個人的力量,扭轉了地球的軌道。它還會久久這樣運行下去。

「歌唱即存在」

──里爾克《給奧菲的商籟-3》

1980年,我從維也納到兩百公里外的林茨去聽他的獨唱會。散場後瞎轉到了後門,正見他坐進一輛車裡準備離去。我跑過去攔住,喘著氣說我來自台灣,我多麼感動,請他為我簽一個名……

五月十八日傳奇的費雪迪斯考辭世。距他八十七歲的生日僅十天。

他早已經是一個傳奇。德文藝術歌演唱者無可爭議的第一人。前無古人的世紀歌唱家。他的傳奇可隨時被檢驗:錄製過四百張唱片(超過任何音樂家,包括流行歌手),三千首歌,一百位作曲家的作品。唱遍了德文藝術歌作曲大師們所有適合男聲演唱的曲目。他就是一部藝術歌的有聲百科全書。此外上至巴哈的受難曲,下至二十世紀當代作品:他是英國布列頓寫《戰爭安魂曲》時設想的男中音。德國萊曼歌劇《李爾王》的催生者。他的歌劇角色約四十個。德國戲碼外,被讚為「夢想不到在柏林遇見一個義大利男中音。」

把每首歌放在顯微鏡下

1947年,費雪迪斯考才從義大利戰俘營放回來,全無準備地頂替演唱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一鳴驚人。舒瓦慈可芙說他是生來就無不具備的神人。但或許是戰爭讓他提早體會了滄桑無常。次年成為柏林歌劇院的要角。1951年,福特溫格勒在薩爾茲堡音樂節為他指揮馬勒的《旅人之歌》。開始與英國伴奏家摩爾的合作,他們錄製了全部舒伯特男聲歌曲。

戰後數年內,他在曾是敵國的英美也備受推崇。那是古典音樂唱片在英國製作人列吉帶領下的黃金時代,而音樂家不能不求之德國。當湯馬斯曼說:「我在那裡,德國就在那裡。」其悲涼如戴高樂那空頭將軍。其實,在納粹統治下,那出過康德、歌德、席勒、貝多芬的文化德國豈就全部淪亡?多少一流人才離開,留下的又豈都是二流?從海森堡到海德格,從理查史特勞斯到福特溫格勒到卡拉揚,都被視為沾染了為虎作倀的污點,雖然他們或只是相信自己能超越政治。年輕的費雪迪斯考,雖參與了戰爭,倒被認作受害者。而經由唱片,人們得以從容地反覆聆聽,品味歌詞(即使通過翻譯),越過語言障礙,真正領會藝術歌這德國文化的瑰寶。1955年他在紐約演唱《冬旅》,樂評總要提到「沒有間斷」。可以想見,那個聲音,如何緊緊引領著大廳中上千屏聲斂氣的聽眾,一個多小時一步步走進舒伯特深摯幽微的世界。這是何等精純的藝術!一位藝術家為那背負恥辱的民族又贏得了尊敬。他觸動了人們柔軟的心。

一個完美的歌唱家。他彷彿把每一首歌都放在顯微鏡下,像達文西解剖人體那樣解剖過。錙銖必較地秤過。但當你聽他的現場,看他的排練紀錄片,卻見不到精雕細琢。他不假思索,一氣呵成。而那裡面充滿了朦朧不可言說的光影變化,細微的轉折,多重的色彩,吞吐收放,參差對比。像達文西完成的蒙娜麗莎。

藝術歌曲的完美詮釋者

音樂老師們不鼓勵模仿。但每個老師都說,去聽聽費雪迪斯考。聽他的技巧、吐字、節奏、斷句、詮釋。他是一整個藝術歌的天地,你可以在裡面倘佯徘徊,探索發現。唱針一圈圈在膠片的年輪上旋轉著,他就這樣把我們的歲月刷上一層層底色。建立起我們對德文藝術歌牢不可破的美感標準。那也是他為全世界,幾代人建立的共同美感標準。

絕對清晰準確的吐字,把截斷氣流的子音,包裹在均勻的旋律線裡──天知道這有多麼難!他在唱與說,旋律與語言之間精密權衡變化。舒伯特偏於前者,沃爾夫偏於後者。德文藝術歌的作曲家,無不是敏感的讀詩人。音樂從詩的種子萌生。而費雪迪斯考定義了藝術歌演唱者:那是擦亮詩人與音樂家心靈交會的火花,讓我們目眩神馳的人。

「在神奇美麗的五月,當所有花蕾綻放;那裡在我心中,愛情也正滋長。」這是海涅的詩,舒曼《詩人之戀》歌集的第一句。那溫暖的聲音劃出一條微笑的弧線,以一種如夢的憧憬停在嘴角。「陌生的我來到這裡,陌生的我又離去。」這是舒伯特《冬旅》歌集的第一句。以一個幾乎不可能作到的弱起拍的高音開始,如茫茫雪地裡的第一個足印。「紅色的閃電後面,有雲自故鄉來。」這是舒曼艾辛道夫歌集的第一句。與鄉愁一同湧起的聲音。我常恨他唱得太快,不讓人低迴。但這就是費雪迪斯考。歌者無情,聽者有淚。他不作兒女態,不嘔心瀝血。或許因此得了知性歌手之名。

「對我而言,不過就是音樂。我算不上一個知識份子。」但誰都對他的智識肅然起敬。他是牛津、耶魯、巴黎、海德堡大學的榮譽博士。音樂學院的教授,大師班的導師。他寫的舒伯特(兩次)、舒曼、布拉姆斯、沃爾夫的生平與歌曲作品的巨作,被每一個藝術歌唱者奉為聖經。

這都只為我們聽他作準備。現場的費雪迪斯考超越一切想像。我只聽過兩場他的獨唱會。原因是不知什麼原因他從六零年代後再也不到維也納。

甘心陷入聲音的魔圈

林茨那一場,全唱舒伯特。頎長的他在台上凜若神明。一開口,整個大廳就成為他聲音的魔圈。聽者如大海裡的一葉小舟。聽唱片時你絕對無法料到他的幅度。那聲音直逼在你的胸口,與其說音量的壓力,不如說是吸力。收束時你被吸入一個深不可測的洞穴,開張時四面八方,無可逃避。他唱《普羅米修斯》,歌德的詩,擲地沖天,睥睨天神。一聲聲錘擊得人熱血迸濺,肝腦塗地。而在下一刻,他唱起了《海的寧靜》。無限的遼闊平穩,沒有一絲波動。那長音好像可以永遠持續。他以聲音創造寧靜。宛如以真空置換了所有的空氣。你知道那是大海,蘊藏著無限力量。

幾年後,在薩爾茲堡音樂節聽了他的沃爾夫。你無法界定他是在朗讀還是歌唱。彷彿目睹那《烈火騎士》竄過大廳,忽遠忽近,烈火焚燒,馬蹄踐踏。費雪迪斯考是聲音的魔法師。他一個人,在二十首歌裡,從一幕轉換到另一幕,從一個角色換到另一個角色。

我有幸聽過那兩次。雖然沒有得到簽名。那天,他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說了一聲對不起,關上了車門。我瞭解他。他不迎合潮流,不討好聽眾媒體。把所有的心思用在真正最需要他的地方。

一個時代結束了。雖然1978年《李爾王》首演後他就退出歌劇舞台,92年除夕後就不再正式演唱。1993年,男高音許萊亞來台。第一句話就是:「費雪迪斯考不唱了,你聽說了嗎?」我問他,哪些是他認為最偉大的歌唱家。他只舉出費雪迪斯考一個名字,「符合我對歌唱的理想。」兩年後他又來唱《冬旅》,這歌集費雪迪斯考錄過不下九次。

而費雪迪斯考自己是悲觀的。世界似乎越來越紛雜浮淺,離他追求的精純深刻越來越遠。「我覺得自己是白活了。」因為連大師班的學生都沒有好好聽他的唱片。

安心吧。親愛的費雪迪斯考。你已經以一個人的力量,扭轉了地球的軌道。它還會久久這樣運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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