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巴特最後一本作品《明室》是一本關於具有個人性自傳的思索、是攝影形象的論述,以《明室》作為書名,是借詞強調攝影「過去曾在事物的明顯事實,此即攝影可怕之處」;作家鍾文音以攝影和文字織綴成的《暗室微光》,一方面是向羅蘭巴特致敬,另一方面則以暗室和明室對比,希望讀者能在作品的留白微光中,發現作家和自己內心共有的風景。
攝影與寫作是兩種不同的創作,以《暗室微光》來說,這兩種藝術形式的靈感是如何生成?創作的過程為何?
鍾:有的是先有文字再去配圖,有的是先有圖像,然後才有文字,有的則是文字與圖像並行而生。「暗室」的概念是來自於洗照片的暗房,還有我寫作的書房。「微光」是攝影中最必要的元素,也可以延伸成智慧靈光。
讀者在看到一段文字時,通常會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畫面,看到一個影像時,則會揣測它的故事;在你這次的創作中,攝影和文字之間彼此之間有無交集?對於讀者的影響是什麼?
鍾:影像與文字二者的謀和其實是有難度的,有些影像不言自白,有些影像搭配文字則更有力道。影像與文字雖是不同媒材,但卻有共通之處,比如我的攝影其實是一種「人文攝影」,也就是文學氣息濃厚的影像,而我的文字也傾向於有視覺感。故文學家的攝影有其文學性的特質,和一般攝影師所拍的作品遂有了差異。加上一般的攝影師未必能寫作,所以我覺得這是我的擅長之處,能將圖、文統合在一塊,彼此增色。
我在看攝影時,通常看的是「框外」的畫面,也就是未完成的部分,影像可以帶引我想像故事,閱讀文字則是召喚圖像,二者的連結是很重要的。對讀者的影響我想是讓他們思考到文字的創作其實也很需要「圖像的累積」,很多時候,許多人的文字無法寫得長其實不是文字不好,而是腦中的圖像枯竭了。故累積生活圖像很重要。
你的文字向來極富詩意性,看過你的影像創作後也會發出一樣的驚嘆,你是如何把詩意也帶入攝影之中的?
鍾:我確實抽離掉所有寫實的攝影。我希望保有影像的抽象性,讓觀者在看攝影作品時,可以折射到自己的內心,故我以為我的攝影是「內心的風景」,攝影也是「立體的閱讀」。詩意的文字必然搭配詩意的圖像,這有點像是「人文攝影」。
我常在攝影裡展現詩意性;在旅途裡拍過很多像是在印度、墨西哥的眾生相,本身是很震撼的,但這回所選的圖像都是以詩意作取向,抽象詩意,模糊。折射觀者的心。一片落葉、一隻貓影,一張床舖、一只棉被…..即使戀人已遠去,觀者仍可透過攝影感知作者以及自我的內心折射,疊映出自我生命的種種與可能曾經發生的愛情種種。我的很多攝影或文字都具有這種感召與勾招他人心緒的能力。
展覽的空間和作品編排有何隱喻,期盼帶給觀者何種感受?
鍾:編排時是以作家(自己)的暗房(黑洞)再延伸至其他作家的書房(我曾經花八年的時間走訪許多世界書房,心儀經典作家的空間),接著是和「閱讀」有關的筆記。我希望帶給讀者閱讀的享受與藝術的美學饗宴。同時看到作者如我這樣的人生,熾燙的以筆墨書寫世界,這是我,我熱愛的世界-寫作。
影像是我年輕的戀人,相對於寫作,攝影顯得輕。我的文字本身是厚重的,有了圖像相襯,文字似乎也輕盈了起來,這讓觀者(讀者)可以遊走在文字與圖像兩端的世界,在重與輕裡,有了多重的細緻感受與多層次的欣賞過程…。
這次的作品都選用黑白攝影,是否有其特殊的考量?以一個作家的角度而言,攝影作品該如何去欣賞?
鍾:這也和我想展現的極簡有關。因我的文字密度已經頗高了,所以我想圖像盡量避免喧嘩,故黑白是最安靜內斂的。欣賞攝影,應該也要有想像力,除了框內的風景,也可以運用自己的想像力去延伸框外的故事…..,就一個作家而言,攝影永遠不是只有框外的畫面而已,是聲色俱全,且延伸至無限的。
「300元就能買到一個作家的靈魂,還可送人!」
鍾文音多年來周遊列國,駐足在文豪的書房、藝術家的故居,揣測他們所思所想,然後回到自己的「暗室」,偶爾蜷縮在房間一角、支頤桌上,將所見所聞化成流水般的文字,溫潤而潺潺有聲。她引用了米蘭昆德拉的名言:「小說唯一的道德,是認識。」對她的創作了最好的提綱挈領。
回歸到作品,鍾文音對於文字的態度可說是相當小心翼翼,她將重心放在自己的身上而不輕易議論他人;她還說道:「創作者要有能力講評自己的作品」,思想原則和中國人常說的「哀矜勿喜」、「人貴自知」不謀而合。而當談到現代人受到網路閱讀習慣的影響,「把一本書看完」似乎成了一種鮮見的技能,鍾文音也不禁感慨:「300元就能買到一個作家的靈魂,還可送人!」企盼不管是作家還是讀者,都能在字裡行間尋找到生命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