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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玫瑰花兒開了

中時電子報/陳文芬 2012.03.14 00:00
那時代鳳飛飛紮兩辮子、戴小帽,像車掌小姐,人很帥氣,唱歌開嗓先是美絲絲的,不時鳴轉喉腔最後丹田運氣氣韻直達雲霄,好像老想著把什麼舒暢的心思跟盼望歡唱出來。那種豪情,使我想到高雄車站看車掌小姐打手勢,鳴哨,指揮一部好大的公車往後退退退,忽然瀟灑地跳上汽車,把一車子的人開往天涯。

我的童年在高雄前鎮西甲西巷度過。西甲西巷是條狹巷。兩排二樓房屋對視而立,天候炎熱,家家門戶敞開,你的客廳面對我的客廳,彼此相看,入夜睡前才關門。

我家對門有一寡居婆婆,賣香菸雜貨。婆婆隔壁我的玩伴黃寶瑤媽媽是裁縫,她爸爸不知做什麼,總之遭遇一些事,斷了腳拄拐杖,常支了條板凳坐在門口聽廣播。樓上林秋玲與我同年她爸爸開長途貨車,很少回家。西甲西巷鄰居大半是愛河盡頭十三號碼頭的工人。周末傍晚男人們回家,多半拎了魚,遠近聞得到生薑煮魚湯的氣味。

西甲西巷背靠米場空曠,定時有大卡車開來,滿載毛豆。巷弄的婦女老小全端著鋁製的盆桶來排隊,等著工人將盆桶裝滿毛豆;剝一斤毛豆工錢五毛,媽媽剝了三年毛豆,還有一年是蓋紙錢金印,金印有錫箔粉,有股特別的粉香。我爸爸住鳳山部隊,隔周放假回家。每月有一部軍車來發糧,米、麵粉、鹽還有駱駝標誌的硬餅乾,派糧伯伯老遠巷口扯開嗓門喊:「小芬,你的餅乾。來了!」

哼唱「可愛的玫瑰花」 一路回家

我迷上鄰居的電視,跟媽媽討得急切,我媽跟大舅借錢買。安了四隻木頭腳電視,我才看了幾天,就能開口說國語,非常流利。米場藥房老闆娘很疼愛我:「趕緊來看小芬說國語。」我會唱陳蘭麗「葡萄成熟時」,她旋轉蘭花指還瞇緊眼睛笑,迷死我了。

我還會唱鳳飛飛「可愛的玫瑰花」、「五月的花」。如今想來,我不曾聽過小孩的兒歌,哪怕是一首「哥哥爸爸真偉大,名譽照我家」,直接進入鳳飛飛的歌藝世界,有種奇特的感覺,就像跳水選手沒有任何暖身預備動作,曲線筆直跳躍墜入水底。婦女在家忙幹活,小孩們約好了一起打工;我們興奮無比,甚麼小工都做,起先是撿瓶蓋,廢鐵圈,這只能跟著大孩子做;黃寶瑤跟我在斜巷婆婆家折衛生紙,一包紙每抽兩張對折,再抽兩張對折,搭成十字疊一落,婆婆家裡是小工房,還有一些少女小姊姊聚在長桌摺紙盒,一邊聽唱機鳳飛飛的歌,夏日炎炎,婆婆拿扇搧風,睏著了,會被姊姊們一陣齊唱狂嚎「不知花兒落在誰家啊啊啊」驚醒,又沉沉地打盹。疊完衛生紙有五毛一塊,牽手去米場小攤,買支竹串的黑輪丸子,吃得好舒服。哼唱「多美麗的玫瑰花,多可愛的玫瑰花,我就這樣深深愛上他」一路回家。那時代鳳飛飛紮兩辮子、戴小帽,像車掌小姐,人很帥氣,唱歌開嗓先是美絲絲的,不時鳴轉喉腔最後丹田運氣氣韻直達雲霄,好像老想著把什麼舒暢的心思跟盼望歡唱出來。那種豪情,使我想到高雄車站看車掌小姐打手勢,鳴哨,指揮一部好大的公車往後退退退,忽然瀟灑地跳上汽車,把一車子的人開往天涯。

弟弟出生不久,爸爸想回家照顧嬰兒,也為我提早入學,搬到五甲一年。我剛入學,握筆僵硬,「我不要上學,我要當歌星」,我媽勸我歌星要認字。我們住二樓樓房,從窗外望去對面人家三個孩子,或躺或坐玩積木還有撒了一地的拼圖,那一幕我看呆了。我從沒見過兒童在家裡是那麼輕鬆遊玩讀書。西甲西巷的小孩在家裡做工,出門也做工,做工是世界的一切,雖然做工有趣好玩的,一點不覺得苦。我開始喜歡讀書,為了那寧靜的畫面,無聲寂靜卻充滿無比的想像。

女工姐姐的「微笑」

一年後我們搬回西甲。林秋玲一家早搬走。樓上住客女工姊姊好漂亮。她臉圓圓,人很精神大方,見人總是未曾言語已經笑開來了。她有一頭長髮,就是這烏雲一般地長髮吸引了我,我從沒見過成年女人的頭髮這麼好看。她騎著百吉小機車回家,我們姊妹三人總要迎上前,圍繞著她,她也不嫌煩總有說笑。放假日晨起她在樓上放鳳飛飛的歌,等待她男友來接她出去玩。那時高雄大街小巷好似跟我家樓上姊姊同時播放「微笑」:「一個愛的微笑,忘不了,忘不了。多甜蜜,多美好,在夢裏,常圍繞」。我害了一種兒童風濕病,媽媽沒空理我,我呆坐廚房哭得很傷心。女工姊姊拿了一台錄音機給我媽:「等小芬一哭,就錄音給她聽。」這個辦法對付我,挺有效用,聽自己的哭聲,我迷惑,好奇又高興,漸漸忘了疼痛。

我不知道姊姊名字,大家背地裡叫她「蓓蒂」,一些鄰居壞男孩取的。姊姊在工廠做事,發生了意外,她的頭髮被轉動當中的機器轉輪不知怎地拖夾進去了,連頭皮掀掉大半,慶幸沒有傷及臚腦。在醫院住了一段日子,她回到家來,戴著帽子遮掩,長髮魔術一般消失了,光溜溜的腦殼上還有一條蚯蚓長的傷疤。那時候有部電影「光頭蓓蒂」,於是那些半大不小的男孩就叫她蓓蒂、蓓蒂……

蓓蒂很少下樓,她多半在屋子裡聽鳳飛飛唱歌。一天下了大雷雨,我想找黃寶瑤折紙船到樓上陽台丟擲紙船下來,看紙船在大雨滴狂舞跳躍;我沒敢上樓。我一直聽著歌聲:「我默默在祈禱,希望再見那微笑。他不知道。一個愛的微笑,你來了,你來了。多甜蜜,多美好,在身邊常圍繞。」

蓓蒂姊姊的男友沒有再來找她。她的頭髮始終沒長好,一半長出來,另一半長不出來,大熱天,紮著花布包頭,她看著我,勉強微笑卻是苦著臉而笑。不久她搬走了。我們也舉家遷到台北永和,離開高雄。

南台灣女孩的 「夏日假期玫瑰花

鳳飛飛歌聲伴我一路到台北。五年級老師出題:「我最喜歡的電視節目」。老師點名要我念我交卷的作文,「一道彩虹,掛在那天空,如痴如夢,照耀天空」,我以為老師想表揚我,沒料到她說,最不該看沒有意義的節目,我喜歡看鳳飛飛「一道彩虹」是差勁的作文;班長夏書彬寫:「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他看電視新聞報導,才是好作文。我站在前排眼角餘光掃過全班同學,目光落在後排駱以軍跟黃麗環身上。心裡有了打算,高雄小孩太陽曬得太多表達直率,不懂得台北兒童跟老師之間那套江湖表演的活兒,我的心靈沒有受到甚麼傷害。

小學畢業暑假妹妹跟我獨自回高雄,大舅在三民路開川菜館,我們跟餐館女工睡頂樓,彷彿又重做兒時小工,剪乾辣椒、曬鍋巴。有一天我央求女工美蘭姊姊騎車帶我去西子灣看日出,五點鐘出發,海灘上我們唱:「是否有人知道,知道我們不煩惱。你拼命地追,我拼命地跑,跑跑追追情兒難了。」踏過捲浪微風的西子灣沙灘,唱著鳳飛飛「夏日假期玫瑰花」:「我要我要,天不荒,地不老。我要我要,愛的花開得好。」夏日玫瑰花兒開了。我終於呼吸了高雄自由、舒爽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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