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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其文:織布,記憶的原鄉。

yam蕃薯藤新聞/文/陳怡潔 圖片提供/傅其文 2017.05.25 14:00

中午過後,陽光漸漸褪去熾熱溫度,涼爽的海風吹拂,正是午睡的最佳時刻。小小的傅其文每次醒來,總是循著縫紉機喀噠喀噠的聲音,搖搖晃晃地找到正在做衣服的外婆。看著午後陽光映著外婆認真的側臉,聽著她嘴裡哼著阿美族小曲,祖孫倆就這樣靜靜地、悠閒地度過一整個下午。

那段與外婆同住的日子,是傅其文的人生旅程中,最感到安心與歡快的時刻。外婆雖然不會織布,但她做的原住民傳統服飾,卻讓傅其文看見了屬於織布的美麗。

回到故鄉臺東之後,在一個同樣涼爽舒適的夏日,傅其文坐在織布機前,看著外婆為她整理著糾結成團的毛線時,她突然想起了那首小時候外婆曾經唱過的歌謠,以及坐在縫紉機旁邊的,那個小小的自己。

 

「沒想到多年之後,我會回到這裡,聽著熟悉的歌謠,織著自己的人生。」

 

我選擇的是:回家的路。

週五的晚上,咖啡店裡人聲鼎沸,傅其文一個人坐在靠牆的單人座上等著,彷彿聽不見周圍的喧囂。訪談過後,我才明白她的沉靜,是源自織布所練出的專注。

二○一三年,傅其文在集資平臺上寫了一個關於造訪瑪雅織品的贊助計畫,談到自己在二十九歲時放棄了臺北的一切回到花東,只為了重新拾起部落婦女的織布技術。

 

「在集資之前,我一直以為募款是最困難的。」畢竟織布背後要傳達的理念過於抽象,傅其文不敢肯定自己傳達的是否完整。「沒想到許多人站了出來,願意贊助我完成夢想。」集資成功的那一天,她以為自己真的可以藉這趟旅行的實現,為織布文化的流傳蒐集更廣闊的脈絡。「但是後來我申請了三次的出國簽證,面談人員都給我拒絕的答覆。」

 

一試再試的結果還是被拒於門外,旅行並沒有實現。「那時在低落的情緒下,一一地寫信向贊助者道歉並解釋情況,並說明退款與織品交貨事宜。」

 

信心被擊碎,她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選擇。

 

「那時候一直在想,這條路真的是正確的嗎?如果是的話,那為什麼會遭遇這樣的失敗?」帶著這樣的質疑來到春末,為了即將到來的豐年祭,傅其文織起了阿美族的腰帶。

 

「腰帶的長度大約三百到四百公分,需要坐在織布機前很長一段時間。」織著織著,傅其文感覺自己像在走一條很長的路,還沒織到的織線與完成的腰帶之間,慢慢地隔出一條分界。剛織好的部分、熟悉的色彩、家鄉的種種,這段長長的腰帶,在一瞬間,重新繫起了從她最初投入織布習藝的熱情與盼望,這一刻,傅其文的眼淚就這麼掉了下來。

 

如今四年過去,傅其文回首當年,卻說再也不會這樣寫了,經過時間的洗滌,這條編織的路早已內化成一種自我的選擇,「當年的我只是選擇了一條回家的路,但並不代表我放棄了臺北所有的一切。」

 

愈大的夢想,往往經歷愈多的磨難。

離開臺北,是因為都市生活讓她漸漸感到失去對生命的熱情。「那時剛好有機會跟前同事聚餐,卻發現明明已經五年沒見了,大家卻沒有什麼改變。」人生能有多少個五年?如默劇「摩登時代」裡的工人機械式的重複工作,勞苦而單調,可是意義究竟是什麼?

 

「回去織布,是我第一次為自己做的決定,也因此看見了許多以往刻意忽略的事情。」

 

父母輩的族人太早離鄉念書和工作,導致很多傳統的東西還沒在身上扎根,就直接被現代文化給吞噬。回到臺東,傅其文看見許多年輕人和她一樣,都在嘗試找尋與復興部落的文化。「這些積極背後,蘊藏著很深的無奈,因為如果我們這輩再不追,它們很可能會完全消失掉。」

 

「所以是恐慌讓你決定以織布為志業?」我問。

 

「不全然如此,傳統有它美好與珍貴的部分,我希望它能被留下來。」傅其文舉例,每匹布在開始編織之前,都要經歷「整經」這道工序──將一定根數的經紗,按規定的長度與寬度,平行捲繞在整經軸上。紗線很軟,很容易因為交錯而糾纏在一起,這時候除了定下心來,慢慢地將結一個個解開。「雖然現在有許多協助整經的機械,但傳統的織布文化裡,整經仍是依靠人力在處理。」傅其文表示,古代擅於織布的婦女往往受人尊敬,這些歷史事實背後無法被記載與傳誦的文化情感,唯有透過實際體驗,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很多人聽到織一塊布要花十幾個小時,第一個反應都是好辛苦。可是我並不會這麼覺得,每次在織布的時候,我都感覺世界靜止了,外面的聲音都安靜下來,我只看得見眼前的線,還有它即將被織成的樣子。」作品完成後,傅其文總是會把它攤開來,仔細端詳。「即使是相同的圖案,還是能夠看出織者的情緒起伏。例如有些地方織得比較急躁,我就會想起當下發生了什麼事,然後發現原來當時的自己,心緒還沒有平靜下來…。」它就像情緒的記錄,讓傅其文從紋路中,看見自己的心情轉折。

 

這份情緒上的記錄和專注,讓傅其文發現過往的自己被太多東西分散了注意力,大腦不斷更新並覆蓋既有的資訊,導致生活愈來愈迷茫,找不到自我的歸屬感。「早上遇見的人事物,可能到了晚上就已經無法完整地描述了。」

 

透過織布,尋找身分,傳遞夢想。

很多人提到,他們很羨慕原住民有自己的文化,這句話總會讓傅其文在心裡產生困惑。「文化不就是生活嗎?怎麼會只有原住民才有文化?那閩南文化呢?客家文化呢?」

其實,織布不只記錄了原住民的曾經和繁榮,幾乎所有族群早期也都有織布的,為什麼在提到織布文化的時候,大部分的人會直接將它與原住民連結?「現代社會的冷漠阻礙了人們更多認知族群的機會。很多人也制式地認為原住民的體能很好,或是一定很會唱歌等等。」刻版印象卻成了貼標籤。

 

傅其文忍不住進一步思考,如果我們能尋找出各族群文化間的共鳴,是不是就能讓工藝文化有更多復興與體現的可能?

 

「我希望每個人都能找到自己的文化基礎。」傅其文發現,愈來愈多人在一天之內碰觸最多的東西,是手機的螢幕和電腦的鍵盤滑鼠,人與人之間,人與工藝之間的溫度,已經逐漸被冰冷的機械所取代,再加上現今的文創產業有時過於追求創新,導致有些文化裡最基本的意涵,因為沒有被完全理解而被認為不重要,然後逐漸被遺忘。「我織布,是希望人們知道這個技藝其實可以在現代生活中綻放光彩;當大家開始對織布更有印象更有感覺時,織布的情感和文化就能繼續流傳下去。」

 

傅其文用織布做引線,期望帶動更多人願意出發去找尋曾有的文化與情感。或許對多數人來說,織布並不能引起他們的共鳴,但只是或許,或許多一個人願意理解,這個夢想就有可能以不同的形式傳遞出去。

 

「習藝和創作過程中的辛苦和煎熬、老師們的無私教導與榜樣、家人們的鼓勵和支援、夥伴的扶持陪護,以及各方而來的幫助…,當這一切的一切湧上心頭的時候,我知道我還能夠繼續,也應該要繼續。」繼續低著頭,學著從先人、前輩和曾有的文化淵源裡,用自己的經歷堅持著再鋪下一顆或許還是很渺小的種子。傅其文期待這份堅持能為文化產業中留下一絲文化脈絡盡一分力,如同各個角落的工藝藝術工作者一樣,用這一點力氣、讓過去仍能有拋向未來的一天。

 

【傅其文】

來自花東的阿美族織者,期望織品可以溶入日常生活中,等到每個人對於織布更有印象和更有感覺後,對於織布的情感和文化就能繼續流傳下去。對她而言,織布不僅是對能量的釋放,也是對部落的感念和信念的傳達。

*本篇文章由《張老師月刊》授權報導,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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